郑国栋拧着眉,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小林啊,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刚才不小心说错了话,如果让你觉得难受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也是一心为了厂子着想。”
“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以后一定讲究方式方法,和你多多学习。”
反常即为妖,刚才郑国栋恨不得把林乔给吃了,现在怎么又开始服软了,郑国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无论郑国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林乔也都会从容应对,郑国栋要演一场大度,要演一场无心之失,那么林乔也就配合出演。
林乔的语气比郑国栋还要诚恳:“郑科长,您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刚才大家也都是合理讨论,都是为了厂子好。”
“我怎么可能生您的气,您的经验那么丰富,我还要多和您学习学习。”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突然化戾气为祥和,第一次参加会议的小马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郑科长被林组长的策划书给震住了吗?怎么突然一起包饺子啦!
赵卫国心里哼了一声,今天这台戏还真是连绵不绝啊。
刚才两人是真刀真枪的对决,现在换上软刀子了,郑国栋肯定有新的招数在等着林乔呢。
赵卫国料想的没错,郑国栋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大嗓门,反而低声道:“林组长,我肯定是一万分的配合你的工作,可是有些事情我也做不到呀。”
郑国栋突然卖了一个关子,林守业已经不耐烦了:“郑科长怎么回事?你什么事情做不到?刚才不是有很多话说吗?现在怎么结结巴巴的,有事说事!”
郑国栋皱着一张脸,双手一摊道:“一直以来我们厂里的原料储备就不多,现在突然又多了这么一笔出口订单,而且出口订单对质量的要求还很高,那就意味着对原料的要求也很高。”
“可是我们厂里现在没有那么多原料供应啊。”郑国栋面色为难,但话里的恶意却十分浓烈。
郑国栋负责计划科,主要的工作内容是做生产计划以及原料的调拨。
他提出来原料不足,虽然在场的人心知肚明,郑国栋这么说是为了故意刁难林乔,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郑国栋说的是事实。
八十年代初期,棉花属于长期短缺的资源。
因为要利用土地更多的种植口粮,保证粮食的供应,所以上面对棉花的种植面积有所限制。
全国统计的棉花种植面积大约在八千万亩左右,由于技术原因,每一亩的棉花产量提升的非常慢,而且还伴随着很多不可预测的自然灾害。
这些原因都导致了棉花产量的波动,所以纺织厂常常会出现原料供应不足的情况。
这种原料供应不足的情况,不只在衡阳纺织二厂出现,在全国纺织厂里也是会经常出现的问题。
郑国栋可谓是找到了最冠冕堂皇,也是最让人无法反驳的借口。
就连李立强也说:“林组长,我们肯定会好好配合生产,只是厂里原料供应不足,也对生产造成了一定的困难,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立强都开口了,郑国栋有些得意,哼,林乔还想跟他斗,他只要略施一些手段,就能让林乔白干。
有出口订单又怎样!没有原料一切都是白搭。
林乔也不由皱着眉,原料不足是客观原因,只是为了得到这笔订单,林乔已经向霍砚之保证过,会保质保量如期交付,现在却卡在了第一关。
林乔没有和郑国栋斗气,而是选择先解决问题。
“我们可以向轻工局申请再调拨一些原料吗?”
郑国栋摊摊手:“现在全国的产量都有限,我们也要完成生产任务,厂里头还有几笔单子呢,就是这几笔单子的原料都没了。”
“这突然又多了一笔出口订单,我就是天上的神仙,也变不出来这么多原料呀。”郑国栋语气里满满的幸灾乐祸,就连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张建国也默默点头,老郑这一招可真高啊!
原料不足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老郑这一手绝对能让林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刘保军虽然依旧神色如常,但是心里对郑国栋无比满意,郑国栋好歹是聪明了一回。
林守业从刚才一直在忍着脾气,听到郑国栋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他砰的一下拍了拍桌子,把开会的人都吓了一跳。
小马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想伸出手拍拍胸口,但是看着林守业铁青的脸,他又将手放下,这个会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想回家!
林守业现在也不管什么要避嫌的事了,他只是觉得很愤怒,异常的愤怒。
厂里能接到一个出口的单子,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可是这些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丝毫不管集体的利益。
相反他们只会推三阻四,阳奉阴违,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
林守业怒火中烧:“为什么每次要做什么事情,你们先摆在台面上的就是困难!”
“不想着怎么去突破,怎么去攻克困难,而是两手一摊,只说不会做,不能做!”
“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奋斗精神,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是不是早就忘了你们还是纺织厂的领导!身上背负的是纺织厂的发展,也是几百个员工的生计!”
林守业痛心疾首:“我们厂子从五十年代建立,一直是全国纺织厂的表率。”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厂子已经落后到现在这种程度,不说和沪市的纺织厂比较,就连同样是衡阳纺织基地的纺织一厂,也把我们甩到了后头!”
“你们还不痛定思痛,依旧不思进取!”
“现在有了这么一笔出口订单,却还在拖后腿,还在讲困难,完全没有锐意进取的精神!”
“当年我们纺织厂刚刚成立那会儿,我们几个老伙计是怎么说的,我们说一定要将我们的纺织厂建设的越来越好!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参会的人有的眼眶微红,有的低下了头,也有一些人完全无所谓。
看着众人的表情,林守业的语气越发的沉痛:“那时候厂里的条件比现在差多了,要说困难,那时候也比现在难多了。”
“那时候没有足够的机器,厂里的工人们就用手去做,用手去缝,用老式的纺线车去纺线。”
“没有足够的原料,我们就自己想办法到深山里去收。”
“那时候大家都能拧成一股绳,为厂子的发展贡献力量,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林守业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含热泪:“引进国外设备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个人的荣誉,也不是某个人的登云梯。”
“我希望大家都重视起来,这是我们厂子自救的方法呀。”
“你们没有看报纸吗?你们没有听收音机吗?今年就有两个厂子都倒闭了,他们都是国营的纺织厂,他们为什么倒闭,你们有去想其中的原因吗?”
“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纺织厂会不会到那个地步!”
林守业气的整个人都在抖,他当厂长多年,养气的功夫十足,少有这么行怒形于色的时候,这是被气到临界点了。
林乔也挺心疼林守业的,今天的会议揭开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那是林守业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厂里的人心早就散了,在建设初期,大家一心为了厂子奋斗的劲头早就消失了。
现在厂子各自为政,大家可以共苦,但无法同甘,利益越多,既得利益者只会抢的更凶,这时候他们不惜牺牲集体利益,也要保住自己的利益。
这就是人性,难以抗衡,从始至终,随时会出现的人性。
林守业一番话说完,顿感无力,他知道说这些都是无用的,在座的人又有几个会听?
林守业自嘲的笑笑:“你们肯定没想过,你们想的是争权夺利,你们想的是怎么样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你们想的是排除异己,怎么给对方使绊子,你们哪里想得那么长远!”
林守业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了面色各异的众人。
有的人也眼含热泪,似乎有些动容,有的人充满愧疚,也有一些人不屑一顾。
其中郑国栋表现得最明显,他哼了一声,林守业倒是会演戏,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他女儿能平步青云,最会争权夺利的,不是他林守业又是谁!
林乔不断地观察着会议室里众人的脸色,她将这些人的神态一一记在心里。
这些人的反应很明显,可以从中判断出哪些人是厂里的蛀虫,哪些人是真心为厂子着想。
林乔深吸一口气,慢慢来,慢慢来,总有一天,这些厂里的蛀虫都会被她赶出去!
林乔离开会议室去找林守业,林守业这次被气的不轻,离开会议室,一路上脸黑的吓人,路过的工人都不敢和他打招呼。
林守业回了办公室,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这会儿林守业谁也不想见。
林乔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林乔耐心等了等,又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是谁?”
语气很凶,林乔叹了口气,看来老林同志今天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还被刺激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