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穿着隐身斗篷闲逛,芙莉都能察觉到暗中若有似无的窥视——塞勒斯藏得很好,可惜瞒不过她。
芙莉心情愉悦,饭量也增大许多。
她照例在早饭时间和艾斯黛拉通信。
「艾沃尔的身体糟透了,精神状态也不太好,总是发疯,好像还有别人也想杀他。但是这里的牛尾浓汤很好喝。」
这次是多琳回复的,她的字迹暴躁又潦草。
「他还没死?」
芙莉忍不住笑,一高兴又喝了大半碗汤。
妮可早早送来了明日庆典上的礼服。纯净神圣的银白色长裙,巨大的裙撑饱满而华丽,裙摆交织重叠着白色薄纱和银线刺绣,如同盛开的月光花。很美,可惜芙莉连一丝试穿的欲-望都没有。
如何注定要和谁步入婚姻的话,她希望那个人是塞勒斯。
今晚,艾沃尔约她共进晚餐。
他曾数次邀约她见面,但他那诡异可怖的病症似乎发作时间不定,艾沃尔也总因此爽约。但今晚的他似乎身体很健康,芙莉失望地叹气,跟着妮可前往餐厅。
大厅垂着一盏巨大的枝形吊灯,灯烛旁萦绕着魔法光球。整个大厅灯火通明,银器闪闪发亮,墙布上挂有织锦地毯和艾沃尔家族的徽章,画像。
艾沃尔正端坐在深色长桌的一端。
他双手交叉着,神色有些阴沉。几个侍从正端着沉重昂贵的瓷质餐盘陆续上菜,深红色的葡萄酒液流入水晶杯,荡出一点温暖甘醇的酒香。
芙莉敷衍地行礼,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她的小狗现在或许正在偷偷看着她,她绝不会给艾沃尔一点好脸色。
“芙莉,这几天还适应吗?”
“多谢您的关心,一切都好。”
侍从们布置完酒菜餐食,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整个用厅唯余芙莉和艾沃尔两人。
“你应该听说了吧。”艾沃尔端起水晶杯抿了口酒,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缓缓来到芙莉的身后,“关于我......最近的异常。”
说完全不知情也太假了。
芙莉:“听妮可提过几句。”
艾沃尔轻笑了一下:“我丢失了一小段记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段记忆和你有关。最近,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虽然我什么都没查不出来,但我听到一个很有趣的传闻。”
芙莉决定装傻:“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艾沃尔向前一步,神色阴鸷扭曲,如同一条隐匿于昏暗中的毒蛇,随时准备着从身后对芙莉发起进攻,姿态亲密、危险至极。
烛火细微地晃动了一瞬。
他停滞在原地,眼眸闪过转瞬即逝的暗红。
下一秒,艾沃尔垂眼看着芙莉,像被火焰灼伤般后退了两步,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僵硬地站着。他的神色不再是阴潮黏腻的冰冷,而是一种类似于......极力掩饰着所有情绪的面无表情。
生动至极,也熟悉至极。
芙莉不可置信般瞪大双眼,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她直勾勾盯着“艾沃尔”的双眼,满眼期待——果然,那狭长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委屈的恼意。
她微微一笑。
“您刚刚过来是想和我说什么?”
“艾沃尔”的神色扭曲了一瞬:“什么也不想说,我不想和你说话。”
“好吧。”芙莉失望地撇撇嘴,看向桌上的食物,似是恋恋不舍,“既然您不想和我说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不许走。”他冷酷地命令。
不等芙莉回答,“艾沃尔”面无表情地拉开她身侧的鎏金座椅,坐了下来。他执起银质餐刀,将面前的烤鸡肉拆分成易于入口的小块,空气中只剩一点金属和瓷器的清脆碰撞声。
他将餐盘推到芙莉面前,语气冰冷:“吃吧,吃完再走。”
芙莉冲他甜甜一笑:“陛下,您真好。”
“艾沃尔”放下餐刀,瞳孔翻涌起不受控的猩红怒意,被气得有些手抖。他死死盯着芙莉,似乎头昏脑涨到口不择言:“这就叫好了吗?你,你.......”
“我什么?”
他闭了闭眼,答非所问:“以前没有别人帮你做过这种事吗?”
“当然有啦——”芙莉往嘴里送了一小块鸡肉,咽了下去,“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不仅会替我做这些,还会给我泡带有柑橘的茶。”
“艾沃尔”终于冷静了一些,他冷哼了一声:“那你以前怎么没夸过他好?”
“你怎么知道我没夸过?”
芙莉几乎要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我就是知道,还有——很重要是多重要?”停顿一瞬后,他恶狠狠地质问,“在你心里,他重要还是我......你的未来丈夫重要?”
芙莉盯着“艾沃尔”的眼睛,果断道:“在我心里,没有谁比得过我的小狗。”
他安静了下来,不甚自然地移开自己的视线,继续专心伺候起芙莉用餐。过了一会儿,他似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在扮演“艾沃尔”,低声道:“随便你吧,我不在乎。我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芙莉已经吃饱了。
她佯作惊讶:“您怎么连这都忘了?”
“艾沃尔”面无表情道:“因为我的脑子不好,身体也很脆弱,以后可能会死得很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催促道:“快说——”
芙莉差点大笑出声,她双臂撑在面前的天鹅绒桌布上,笑意盈盈地盯着身侧的人:“我们当然是......”
“艾沃尔”打断了她:“算了,别说了。”
芙莉问道:“怎么啦?”
他的神色有些阴沉,下颌紧绷着,手指微不可见地蜷了一下:“我想起来了,不用你说了。”
邪神向来口无遮拦,直来直往,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类似......逃避的行为,令芙莉感到莫名有趣。她故意道:“那太好啦,如果您真忘了我们之间的事,我会很伤心的。”
眼前之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紧盯着芙莉。
他快彻底掩饰不住自己的妒意——芙莉怀疑塞勒斯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厉声质问她凭什么为别人感到伤心。
她起身,开口道:“我要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艾沃尔”冷酷道:“我送你回去。”
在回起居室的路上,他始终跟在芙莉身后,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肯靠近,也不肯和她说话,尽管如此,但他的目光却毫不掩饰地盯着芙莉,似要将她永远烙刻进眼底。
长廊很安静,行走间,裙摆产生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芙莉被他赤-裸炙烈的目光裹挟着,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塞勒斯的目光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目光所及之处无不令她颤-栗,感到几近融化。
在起居室门口,她猛地停下脚步。
身侧的人也一滞,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语气冰冷:“好好休息吧。”
芙莉冲他眨眨眼,邀请道:“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你、你——”
“艾沃尔”似乎被气得不轻,脸部肌肉诡异地震颤了一瞬,厉声拒绝道:“我不喝,晚安,芙莉莱斯特。”
入夜。
芙莉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丝质睡袍,趴在正中央的大床上翻阅着一本精美的硬质地图册。
骤然间,一点冷冽的气息流溢在帷幔外。
她抬起头,发现床边悄无声息地伫立着一道修长、阴郁的身影。
芙莉似是毫不意外他的出现,她微笑着将地图册合上,语调轻柔,似在撒娇:“你来啦——”
随着她的话语,身侧之人的气息变得极为冰冷骇人。他眼眸中的暗红狰狞翻涌着,彻底藏不住。“艾沃尔”的呼吸粗重了起来,恨恨站在原地,好似连下颌都在颤抖。
见来人只是一味死盯着自己,芙莉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打了个哈欠,眼含泪光,歪着脑袋朝他伸出双臂,再次开口:“我的小狗,你来啦——”
轰——
塞勒斯只觉自己的脑袋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伴随着心脏的绞痛,他大脑一片混乱,几乎难以思考,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忍不住气得浑身颤抖。
芙莉竟敢,她竟敢有别的小狗!
她分明说过只有他有资格做她的宝贝小狗。她到底对他撒了多少谎?今晚芙莉说的更喜欢的小狗究竟是谁,是他还是那个卑贱的艾沃尔?他们究竟背着他发展到哪一步了?
她又骗了他——
邪神已完全忘记自己此刻正在扮演“艾沃尔”,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汹涌尖锐的嫉妒,愤怒地质问道:“凭什么他也能当你的小狗?你不是说只有我这一条小狗?”
见他呼吸急促,几乎快把自己气到晕厥,芙莉强忍着笑意:“说的就是你啊——塞勒斯。”
邪神怔了一瞬后,简直气得发狂。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谁。
她一直在偷偷欣赏自己错漏百出的嫉妒丑态。
下一秒,“艾沃尔”的身体瘫软在地,如同一摊烂泥。一道身影从虚空中径直走出,来到了芙莉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身,紧扣着芙莉手腕,死死盯着眼前那张无辜至极的脸。
他终于可以靠近她,触碰她——用他自己的身体。
暴怒,羞耻,疯狂压抑的妒意,各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山崩海啸般将他吞没,在身体中疯狂奔流着找不到出口,他盯着芙莉湿润的淡粉色嘴唇,只恨不得将眼前始乱终弃的小公主狠狠咬上一口。
她欺骗他,玩弄他,她分明什么都知道——
她欺骗他。
她玩弄他。
她不过是仗着他......爱她。
塞勒斯的手止不住地抖,他咬牙切齿地开口:“我恨你,恨死你了,我要挖出你的心脏——”
芙莉毫不在意,她贪恋地打量着眼前的塞勒斯。
好久没见到她的小狗了。
火红的发微微有些凌乱,肌肤依旧白得近乎透明,红宝石般的眼眸噙满愤怒和阴翳,带着一丝-诱人的水色,俊美秾丽的五官此刻正因妒意和怒火而扭曲着。
在这种快气疯了的时刻,他依旧收着手上的力道,似是怕极了弄痛芙莉。
芙莉眨眨眼,毫不在意他的威胁。
她轻松地挣脱了邪神的禁锢,颇为大度地往一旁挪了挪,拍了拍自己的身侧,示意道:“好吧——在那之前,先过来哄我睡觉。”
邪神闭嘴,自顾自地在原地又生了会儿气,上了床。
芙莉熟练地窝进他怀里,过了一会儿似是犹觉不够,又黏黏糊糊地爬到了他身上,紧紧搂着塞勒斯。
她揪着他的衣领,贪恋地嗅闻着他冷冽,干净的气息。
塞勒斯垂眼,冷冷盯着芙莉。
“塞勒斯,你可以挖出我的心脏,但不可以恨我,不可以讨厌我。”芙莉的眼睛传来细微的酸涨热意,忍不住小声道,“我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还想骗我。”塞勒斯瞥了一眼地上的艾沃尔,语气冰冷,“芙莉,你竟敢对我始乱终弃。”
不知他做了什么,瘫死在地的艾沃尔彻底消失不见。
塞勒斯摩挲着芙莉的后腰,恨恨道:“骗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没有骗你。”芙莉笑了起来,主动仰头亲了一下塞勒斯那张形状漂亮的薄唇,“我从来就不喜欢艾沃尔,我只喜欢你。还有......始乱终弃是在哪里学到的词?”
塞勒斯被她的吻和话语安抚住。他按捺着亲吻芙莉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为了他捅我。”
芙莉一滞,紧搂着塞勒斯不肯撒手,双眼泛起一丝泪意。
她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才不是为了他。”
“我不在乎。”他轻抚着芙莉的后背,低头吻掉她眼睫上的眼泪,“好了,哭什么,又没有怪你。”
芙莉哭得愈发厉害,她分明不想哭的——她的小狗回到了她的身边,她分明是高兴的。
塞勒斯一怔,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不哭了,芙莉,我原谅你了。”他轻轻捧起芙莉的脸,一点点擦掉她的眼泪。塞勒斯的手指修长而冰冷,却带着将芙莉点燃的魔力。
芙莉小声哭了一会儿,平静了下来。
她睁着一双氤满水雾的淡金色眼睛,语气绵软,带着一丝哭腔:“你真的原谅我了?那你还喜欢我吗,还想做我的小狗吗?”
塞勒斯的心都快碎了。
和芙莉的眼泪比起来,他的怨恨、嫉妒、及对失去她的愤怒和惶恐,都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他迅速开始反悔自己的态度是否过于恶劣。
他捧着芙莉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喜欢。”
“芙莉,我永远是你的狗,无论你捅我几刀,我都是你的狗。”
芙莉抽泣了一下,赌气道:“不信。”
塞勒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拉着她的手覆到自己的心脏处,认认真真道:“那你再给我一刀。”
芙莉:“......”
见她不说话,似是不相信自己,邪神有些不高兴:“再给我一刀吧,我会醒来得很快。但你不许找别人,否则等我醒来一定将他弄死,你再哭我也不会心软。”
“......”她伸手捂住了塞勒斯的嘴,“不许说了。”
下一秒,芙莉的手腕再次被紧紧攥住,塞勒斯吻了吻她的掌心,垂眼紧盯着她的脸,目光执拗专注,直将芙莉看得脸热。
掌心的触感始终挥之不散,如同一枚永恒的烙印。
芙莉将手贴在他的心脏处,闷闷道:“是不是很痛?”
塞勒斯紧盯着她:“不痛。”
“骗子,怎么可能不痛?”芙莉索性将手伸进了塞勒斯的衬衫,下意识地摸了一把他劲瘦的腰身后,覆在他心口,“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现在我们之间的‘契约链接’已经彻底消失了,你自由了。”
因为她的触碰,塞勒斯有些呼吸不稳了起来,他克制着躁动,冷声总结:“你不想和我有契约链接。”
跟他解释起来实在太困难。
芙莉耐心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看了眼塞勒斯骤然阴沉的脸,她赶在他发作前迅速补充:“但你先听我说——”
邪神坐了起来,将芙莉提到自己腿上,盯着她,“说吧。”
“我想确认,你对我的感情究竟来自我们之间的契约链接......还是来自......这里。”她又按了按塞勒斯心口,“现在,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芙莉竟敢怀疑他的感情。
塞勒斯面无表情地搂着她的腰,一言不发。
芙莉伸出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语气认真:“虽然我们之间的契约链接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我现在诚挚地邀请你和我创造一个新的链接。”
“塞勒斯,你愿意和我结婚吗?你愿意成为我的丈夫吗?”
塞勒斯蓦然睁大双眼,面部肌肉古怪地痉挛了一瞬,似是不可置信。他的下颌轻轻颤动着,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了脑袋,就连扶在芙莉腰间的手也开始发抖。
塞勒斯呼吸急促,似是怕芙莉反悔般,迅速道:“我愿意,我愿意!我答应你的求婚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那个卑贱的艾沃尔怎么可能比得过他,只有他才配做芙莉的狗——芙莉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主动向他求婚。
芙莉微微一笑,毫不意外。
她埋在塞勒斯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人真是狠心,躲了好几天都不肯见我。”
邪神理直气壮:“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芙莉笑道:“那怎么后来又肯见我了......还是以艾沃尔的身份见我?”
邪神陷入沉默。他绝不会承认,他打算用那个卑贱人类的身体和她生活下去。
他所有的心理活动几乎都写在脸上。
“好啦不说这个啦,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呢?”芙莉柔声安慰着,抬手轻轻按了按塞勒斯的喉结,语气委屈又暧昧,“我连......那种时候都在想你,你不是知道吗?”
塞勒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扣住芙莉作乱的手,径直吻了下去。
屋内的气息甜腻,浓稠。
水晶烛托中燃着数枝月桂叶香烛。
暖甜的春夏之风溢过窗缝,幔帐轻晃,室内唯余黏腻激荡的水声和喘-息,芙莉身上的睡袍已经皱成一团,几近散开,她被亲得直往后仰,只能被迫攀着塞勒斯。
下雨了。
暴雨毫不留情地扑打、摧残、恐吓着细嫩的花叶。湿甜、清润的透明雨珠淅淅沥沥地在粉色蔷薇瓣间汹涌流淌着。
芙莉视线有些模糊。
这时的塞勒斯却毫不心疼她的泪,他按了按她的小腹,声音沙哑:“芙莉,你抖的好厉害。”
芙莉闷闷在他肩膀咬了一口:“塞勒斯,我讨厌你。”
邪神低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动听至极的情话。他的眼眸呈现一种危险至极的暗红,侵略性强到芙莉不敢直视。
昏昏沉沉间,芙莉听见塞勒斯的回复。
“芙莉,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