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城帅府,地下车库。
原本空旷的车库此刻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打开的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簇新的步枪、机枪,还有几门用油布半盖着的小型火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枪油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昏黄的灯光下,这些杀人利器泛着幽暗的、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
顾辰霖独自站在车库中央,缓缓踱步,目光如同最苛刻的检阅官,扫过每一支枪,每一颗黄澄澄的子弹。
他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枪管,那触感让他指尖微微战栗,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亢奋的激动。
有了这些弄来的这批军火,他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底气和一种即将攀上顶峰的疯狂。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以后的订婚宴上。那些倚老卖老、对他阳奉阴违的陈大帅旧部,那些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对手……他要把他们全部“请”来,然后,就在觥筹交错之间,就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刻,用这些崭新的武器,送他们一起上路!
让整个恭城的权贵,都在血泊中记住他顾辰霖的名字!
到那时,整个恭城,将彻底成为他顾辰霖一手掌控的天下!
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再也没有人能轻视他!
他终于……终于可以彻底摆脱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过去!
那个在泥泞里挣扎,为了活下去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甚至出卖尊严和□□的顾辰霖,将被他亲手埋葬!
他俊美的脸上,因为内心的激荡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神炽热得近乎癫狂。
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冰冷、残忍,带着一种即将释放所有压抑的扭曲快感。
“林慕荛……”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毕露。
那个只会读书的酸儒,凭什么得到沈眠霜全心的爱恋?
等大局已定,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随便安个罪名,当众枪决,看谁还敢觊觎他顾辰霖看上的女人!
“沈眠霜……”想到那个清冷决绝的身影,他心头一阵刺痛,随即被更强烈的占有欲覆盖。
强扭的瓜不甜?那又如何!
他就是要得到!
哪怕折断她的翅膀,哪怕囚禁她的身心,他也要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他要让她亲眼看着,她选择的“良人”是如何不堪一击,她所依仗的家族是如何在他脚下匍匐!他要让她后悔,让她屈服!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距离那场街知巷闻的丑闻,已过去一月。
沈府内,压抑的气氛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陈年的霉菌,愈发深重地渗透进每一寸空气。
沈眠晴的房间里,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面或许依旧存在的窥探目光,也隔绝了阳光。
她蜷缩在床角,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削得脱了形,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她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的事。
她的月事,已经拖延了很久很久了。起初她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是惊吓过度,或许是心情抑郁所致。
可当恶心、嗜睡、以及小腹隐约的异样感接连袭来时,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了她的脑海。
她……可能怀孕了。
怀了顾辰霖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用“爱情”和“牺牲”粉饰的脆弱外壳。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
不仅仅是名声扫地,不仅仅是清白被毁,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自主了。
这个可能存在的、流淌着那个恶魔血液的孩子,将成为她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耻辱烙印!
几天前,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之下,她偷偷藏起了一把剪刀。
当冰凉的剪刀尖抵住自己柔软的腹部时,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解脱的快意。
死了就好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面对这令人作呕的现实,再也不用忍受内心的煎熬。
是沈眠霜,她像是心有灵犀般冲了进来,看到她举着剪刀,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死死夺下了那把凶器。
剪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击碎了她求死的勇气。
“晴晴!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傻!”沈眠霜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姐妹俩跪倒在地。
沈眠晴没有哭闹,只是任由姐姐抱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流淌。
死,原来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不敢,她害怕死,他还是想活着。
此刻,她看着手中盛饭的瓷碗,一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摔碎它,捡起最锋利的碎片,割开手腕……让温热的血液带走所有的痛苦和屈辱……解脱,似乎也不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丫鬟小心翼翼、带着惊慌的声音:“二……二小姐……顾,顾大帅来了!带……带着好多兵!说是……说是来接您去少帅府,选个好日子就……就定亲!”
丫鬟的声音如同又一道惊雷,炸响在沈眠晴早已麻木的耳畔。
顾辰霖……定亲……
一个月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晃动颠簸的车厢,粗暴的对待,冰冷的眼神,路人窥探的目光,脖颈上被用力吮吸出的、如同烙印般的红痕……所有的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令人窒息的屈辱和疼痛。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药碗边缘。
他来了。
那个毁了她一切的恶魔,又要来把她拖入更深的地狱了。
这一次,是名为“婚姻”的牢笼。
前厅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顾辰霖穿着一身笔挺的、象征着他如今至高权力的戎装,身后跟着李振以及一队荷枪实弹、眼神冰冷的卫兵。
他并没有坐下,只是随意地站在厅中,目光如同巡视领地般扫过这间雅致的客厅,最后,落在了站在沈文渊身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火般死死盯着他的沈眠霜身上。
沈眠霜看着这个恶魔,看着他身后那些散发着肃杀之气的士兵,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和冷酷,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恨意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真想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撕碎他那张虚伪的皮囊!
顾辰霖感受到了她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嘲讽和玩味的弧度。
但他并没有理会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闹脾气的小角色。
他径直走到面如死灰、身体微微发抖的沈文渊面前。
“沈伯父,”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沈文渊瘦削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沈文渊踉跄了一下,脸上却带着堪称“亲热”的笑容,“我的好丈人,这一个月,辛苦您了。军火的事情,您办得漂亮!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刻意加重了“一家人”三个字,语气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沈文渊被他拍得差点站立不稳,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短短一个月,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鬓边增添了无数刺眼的白发,眼窝深陷,昔日富态的身形也佝偻了不少。
他看着顾辰霖,眼中充满了恐惧、屈辱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通往内院的珠帘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掀开。
沈眠晴走了出来。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脸上施了薄薄的脂粉,掩盖了过于憔悴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嘴唇上也点了淡淡的口脂,让她看起来有了一丝生气。
令人惊讶的是,她换上了一身水红色的崭新旗袍,勾勒出虽然清瘦但依旧玲珑的身段。
沈眠晴之前从来不喜欢穿旗袍。
她脸上甚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羞涩与喜悦的笑容,一步步走向顾辰霖。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顾辰霖。
沈眠霜更是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晴晴她……她怎么会……
“辰霖,”沈眠晴走到顾辰霖面前,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刻意的娇嗔,“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她仰起脸,看着顾辰霖,眼中努力酝酿出依恋和爱慕的光芒,仿佛一个月前那场街头的暴行从未发生过,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情深意笃的恋人。
顾辰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般的沈眠晴。
他自然看得出她笑容下的勉强和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痛苦与恐惧,但这副逆来顺受、甚至主动迎合的姿态,显然取悦了他。
他伸手,揽住沈眠晴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带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低语:
“看来,我的晴晴是想通了?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听话的未婚妻了?”
沈眠晴的身体在他怀中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明媚,她甚至主动伸出手,轻轻环住了顾辰霖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当然想通了。能嫁给辰霖你,是我的福气。”
看着妹妹这副如同提线木偶般、强颜欢笑、自我作践的模样,沈眠霜只觉得心如刀绞,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冲到了头顶!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想要将妹妹从那个恶魔身边拉开!
“晴晴!不要!回来!”
她的手刚刚触碰到沈眠晴的衣服,沈眠晴却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沈眠霜看到妹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绝望,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固执的决绝。
那眼神仿佛在说:姐姐,别拦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眠晴看着姐姐眼中滔天的痛心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她很快又强行拼凑起来,用一种轻快却带着颤音的语调说道:
“姐姐,你放心吧。辰霖他会对我好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父亲,最终定格在沈眠霜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一、定、会、幸、福、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沈眠霜的心脏!
她看着妹妹眼中那自我欺骗的、脆弱的光芒,看着顾辰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冰冷。
沈眠霜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都弥漫着一种彻骨的寒冷和无能为力的绝望。
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沈眠晴对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最终定格的“幸福”笑容,然后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雀跃”地,被顾辰霖搂着腰,一步步走向门口,走向那辆象征着权力与囚笼的黑色汽车。
车门打开,沈眠晴弯腰钻了进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看身后的家人一眼。
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载着沈眠晴,扬长而去,消失在沈宅门外的街角,只留下一路淡淡的烟尘,和沈宅内死一般的寂静与心碎。
就在沈府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同时,旁边一条幽深的小巷阴影里,一个穿着军装、戴着宽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女人,缓缓收回了目光。
帽檐下,一抹冰冷而诡异的笑意,悄然爬上了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