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眼皮飞跳着,只觉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处处透着死寂。
“我…我……”
像是想要开口道歉,舌头却跟打了结似的,抖不出一声完整话。
紧接着,一道不轻不重的呵气声倏然响起,见男人满脸戾色,嘴角还添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清荷猛地一站,浑身更是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没人知道在这少顷工夫间,清荷脑海中预演出了多少种死法。
楼寅也没想到方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不过他的反应倒不是恼怒,而是对自己被人打了鼻骨,心中却没生出责怪之意的惊奇。
这小子…倒是个特别的。
见少年眼睫轻颤,好似有些害怕的模样,楼寅正想着缓和一下此时的局面,刚要开口却见人突然轻飘飘地朝地倒去。
!
见此情形,楼寅反应极快,大跨步上前去接那具软倒的身躯。
就在托住少年臂膀的那一刹,脑中却不知觉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好轻……
来不及多想,楼寅将人快速撂上了躺椅,紧接着伸手过去探了探鼻息,直到指背触及一片湿热气息,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他想,这蠢东西生的是什么鼠胆不成,他都还没吭声,竟被活活吓晕了去。
一时间,楼寅有些忍不住发笑,瞧向那白了几个度的小脸,又多了几分担忧。
思来想去一番,仍是决定将人弄醒了再说。
楼寅抬手,用食指托住少年下颌的同时,将拇指也按在了鼻底处,随即掐起了人中。
下一瞬,只见少年喘过一口粗气,两眼一睁大叫道:“别杀我!”
楼寅:……
静默一息,惊醒的清荷呆懵着脑袋,反应好一会儿后,快速站起身来,眨巴着眼道:“你你…我、我怎会躺在这儿?”
看着小伶一副没搞清状况的模样,楼寅笑了下,说道:“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晕了一阵儿就成小结巴了?慌什么,你躺在这儿,自然是爷允你躺的。”
晕?
一经男人提醒,清荷忽地想起来了。
她那时以为自己死到临头,然后两眼一黑就……
话音落后,楼寅见少年怔然不动,抬手往人脑门儿上轻叩一栗,紧接着,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柔和,说道:“只是吓破了胆,人怎愈发呆了。”
额前微微泛疼,清荷眉头轻皱,下意识抬手护了一下。
她有些不明白虎霸王这番举动究竟是何用意,让惊吓昏厥的她安然睡了他的椅子,她醒来后他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甚至勾唇笑了?
好奇怪,好诡异……
心下生出一抹慌乱,让清荷不由自主地后退去。
动作轻悄,仍是被楼寅眼尖地瞧见了。
见小伶垂头按脑偷偷摸摸向后挪移,楼寅抵舌一唏,心想: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方才还好心帮了他,转头便不认人了,个小没良心的。
幽怨片刻,楼寅索性朝人逼去,少年后退了几步,他便跟着往前几步,直至二人之间的距离缩回了原样,才得以顺心不少。
清荷停步,实则是因被人逼到了屏扇前,压根是没地儿可退了。
她心一横正想问个清,却见男人缓缓摇头,宛若捧心的西子低声哀叹起来:“卿和,你当真叫爷心寒!”
心…心寒?
清荷被这话打得不着边际,眨眼间又见人掰指细说道:“你打了爷的鼻,爷不曾说过半句恼话,你突然昏厥,爷二话不说接住了你,又借椅子让你躺……”
“还有,方才你醒来,也是因为爷替你掐的人中!”
看着眼前胸膛起伏的男人,清荷咽了咽嗓,只觉他好似就差将“恩将仇报”四个大字甩在她脸上了。
听着…倒真成她的不是了?
可他怎会如此好心呢……
来不及细想,清荷便被一道怨气满满的声音扯回了神。
“你不仅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还觉得爷是个穷凶极恶之人。瞧瞧,如今六月不到,天怎地都飞起雪了……”
话音落下,清荷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眼见一番盎然春景,这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喊冤叫屈。
清荷本想低头认错,可刚到嘴边的“没有那样想”的话,又瞬时被她重新咽了回去,只因她——
本就是那样想的。
城中百姓都传虎霸王蛮不讲理、横行霸道,清荷自个儿也是听信了的,在她心里,这人定是跟那“好人”二字扯不上关系的。
可近日一番接触下来…好似又不像之前传的那样玄乎了。
这人霸道不假,凶是凶了些,可也没做什么让她缺只胳膊少条腿的事,反倒是她,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爷,是卿和错了…不该误会您的。”
这声是清荷出自真心的歉意,为她先前对他的偏见而道歉。
楼寅并非为一声道歉才装作这番愁怨唉叹模样,可见到少年面上露着无比真挚的悔意,心里却暗自庆幸起来。
既生了悔,那便有由头叫他如自己的意了。
“卿和……”
听得唤声,清荷微微抬头,便见男人皱着眉头囔囔起来:“打了爷这件事儿,你可别想甩掉,爷眼下鼻骨还疼着呢。”
还疼?自己方才竟使了那样大的力吗……
还不待清荷陷入自我怀疑,又听人说道:“卿和,过来给爷揉揉。”
清荷怔愣了一瞬,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声儿,“您…您说什么?”
楼寅启唇,一字一板道:“给爷揉鼻。”
“这…这合适吗。”
自然合适。
见少年踌躇不定,他又道:“怎的,好事都让你占了,叫你给爷揉一揉都不行?”
“卿和,这儿可是你打的。”楼寅指着自个儿鼻头再次说道。
没错,是她打的……
看着那好似有些发红的鼻尖,清荷只觉抱歉极了,想也没想便应了声:“好,给您揉便是。”
得了准话,楼寅径自转身躺去了椅上,十分自然地勾手道:“快些过来,爷都要疼得不行了。”
一副悠哉乐道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要疼得不行的人。
一时间,清荷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唬了。
“磨蹭什么,快来。”
又一道催促声传来,清荷不得不抬脚走了过去,率先阐明道:“爷,卿和自知笨手笨脚,要是哪里揉得不好,还请您多多担待……”
楼寅轻睨一眼,心想:这小子是有多怕事,碰都还没碰上,便开始废话了。
接收到男人的示意,清荷不敢再多话了,试探着将手触去鼻尖时,却没看见男人眼底的匿笑。
……
那日改变“战术”后,楼寅发觉自己并不厌恶同身为男子的卿和的触碰。
只因自己抚摸他手时,心中不觉地痴迷,被他轻揉鼻骨时,也甚为享受,亦可用“满心雀跃”来形容。
一番下来,反倒是楼寅自己恶心起了自己。
他有时想,自己竟恬不知耻般地对一个男人做了那样的事,这究竟是他想逗弄着玩儿,还是内心欲望作祟?
又若是曹二说得…喜欢?
可他怎会喜欢男人!从前又不是没遇过阴气十足的男子,恶心都来不及,怎地偏偏对那卿和就……
思来想去,楼寅还是决定找人将这怪事儿研究个透。
·
是夜。
春风楼二层雅间内,曹明轩神色凝重道:“寅哥,下月我便要成亲了……”
人生大事马虎不得,想起自家母亲今早在旁耳提面命一番,央他少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平日行事要担得起曹家小二爷的身份。
只是才不过一天,他便又坐到了这春风楼中,和楼寅这厮吃起了酒。
曹明轩叹息一声,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备婚事多,我娘不让我跟你在外头鬼混,今儿是我偷溜出来的,这么晚了,您老人家到底有什么事儿啊,快说快说。”
楼寅简单道了声喜,随即开口道:“今日邀你前来,并非单纯的吃酒,而是有一件困惑而不得解的事……”
曹明轩一听,立马唏嘘道:“哟,还有什么事能困扰您老人家啊,倒是稀奇。”
“不是。”楼寅假意饮了一口酒,神色自若道,“是爷有一友人…昨日稍来一封书信,说是自己遇着了事儿。”
“友人……”楼寅外面好些年,交了什么朋友他也一概不知,曹明轩皱眉喃喃一瞬,随即回了神,“你那友人遇到何事了?”
闻言,楼寅握拳轻咳一声,“爷那友人说,他近来认识一人,二人一来二往,不知怎的多了些身体上的…触碰,且他说对那些触碰不排斥,还有些…心生欢喜。”
“他捎信问爷这是何故,可爷一孤家寡人,又怎会知晓这些东西?知小二爷你阅历颇深,才特来请教一二。”说完,楼寅又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嘴,“以便及时回信友人,好解了他心中之惑。”
“嘶……”
唏声一出,楼寅的心口倏地紧了起来,看着曹明轩眉目沉重的样子,不自觉地咽了咽嗓子。
静了半晌,只见曹明轩突然拍起了桌子,大笑道:“哈哈,我还寻思着遇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原是……”
“寅哥,你这友人坠入爱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