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樱羽諾自校长室走出。
她告知爹爹,历险中岚助教的异常举动,也提及了韩间羽的伤势。联系秘境出现漏洞、两人被传送到魔界一事,琉樱玹很难不担忧:
“此人,我会多加注意。平日上课,你也记得留心。”
“爹,清岚会有可能是魔族么?”
“清岚和韩间羽,是择师大会上一同应聘的。他们来自同一地区,彼此知根知底——如若清岚是,韩间羽没理由不是。但……”
羽諾接着爹爹的话说下去:“但韩间羽也被传送魔界,导致昏迷;并且,他为救我受了重伤。感觉不像。”
“的确。或许,事情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样,一场误会、一次误伤。”院长眉头紧锁,“……但愿是你我多心。”
她掉头走向校医室。本打算看望一下韩间羽,推开门,却没见着人影。
伤好了?
也对,从他受伤到现在,已经三天了。灵力加持下,凭借校医的医术,治疗内伤、复原骨折手臂不成问题。
倘若他身体无恙,后天课上就会碰到吧。
思及此,羽諾稍稍放宽了心。最近真是忙疯了,或许,她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去联欢会放松放松。
刚走进会场,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叫住了她:“諾同学?”
“不靠谱宗师”朝她招了招手。难怪校医室找不到人,原来在这。
“痊愈了?”羽諾问道。
“多谢諾同学关心。”寒冥修又挂上了邪肆迷人的笑容,“早就好咯——为师可没那么弱不禁风。”
嘁,又开始了。有力气贫嘴,看来是好全了。
凤浔珊大概唱上瘾了,连唱半个时辰没嫌累,现在还唱个不停:“我们悬停,在悬崖边缘共舞;呼吸缠绕,引线暗燃在方寸间失重……”
声音被扩音咒放大了许多倍。整个会场里,都是她优美的歌声。
“歌曲很好听。”寒冥修转向羽諾,“你说呢?”
羽諾点点头,任听觉被音乐包裹。
“光与影在微启的唇畔角力,触碰前的瞬息;
这危险的平衡,未命名的疆域……”
舞池里多了好几对共舞的男女,灯光摇曳,气氛暧昧。脚步与脚步相错落,你往前,我退后,角力中保持着危险平衡。
稍有不慎,便会踩中对方。
琉樱羽諾看向了舞池。
“像刀尖轻触,冰面裂开无声痕迹;
你指尖停驻,感受我脉搏的潮汐……”
留意到她的目光,灯影摇曳中,寒冥修缓缓走近,优雅地,向她伸出一只手:
“諾同学,请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共舞呢?”
一时间,世界万籁俱寂,唯有歌声还在继续。周围学子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舞池边的两人:
韩宗师与諾殿。
黑色风衣带起惊艳弧度,一如优雅的绅士缓缓抬手,试图摘落那弯清冷的月。
“深渊泛起涟漪,你我清醒下坠;
轮廓在虚空中烙印,永恒地,悬而未决。”
羽諾骤然抬眸。
只问燃烧,不问燃烧的是璨星还是他的眼睛。
她握住了他伸出的手,两人相伴步入舞池。此后,联欢会上发生的事情,人尽皆知。
歌曲的名字叫,悬而未决。
这边,冰族。
“你说什么……?”冰尹徵摸着自己的脸颊,有些茫然,“那天我喝醉后,把凝香送给别人了?”
“是呀。”南寂秋信口胡诌,“二少主喝醉了,自个儿不记得了。”
他仔细回想,那些片段零零碎碎,他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他已经稀里糊涂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盒凝香,他买来是打算送南寂秋来着。虽然她没要,但喝醉了当着她的面拿去送别人,也太……
不知为何,混迹情场的二少主,忽然感到一丝心虚。
呃,说什么都怪怪的。他要是说再给她买一盒,肯定会遭到更彻底的拒绝,而且……显得很尴尬。
冰尹徵一顿纠结,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南寂秋先开口道:“二少主不必介怀。凝香在我这儿只是一件观赏品,到人家手中,却能物尽其用。让香氛发挥更大的功效,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这比我自己得到它,更让我高兴。”
他露出无奈的笑容:“你呀,还是这么会说话。”
“那天的目的是创造快乐。属下现在已经快乐了,也想用快乐感染二少主。”
傍晚时分,两人漫步于冰族花园。此刻,阳光已不再刺眼,余热却还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曾消散。
“那日右护法说要跟我酩酊同归,但,你当真有喝醉?”冰尹徵抬眸,似笑非笑。
“本来有醉意的。”南寂秋假装回忆了一下,答道,“后来……二少主跟情人亲热上了,属下立刻酒醒了大半。”
她戛然而止,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去揣度她的言下之意,却又不敢确定:
“你……不高兴?”
“哪有。二少主喝醉,属下自然不敢畅饮。否则谁把少主送回来呢?”
果然,他就知道。酒醒的原因怎么会是吃醋。也不想想,这是南寂秋。
冰尹徵咂舌,为自己方才的心虚感到滑稽。
谁都有可能讨好他、巴结他,想借他跟十大家族之首攀上关系。唯独不可能是她。
风月场上,不乏倾慕他的女子。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受青睐的原因:一张漂亮的皮囊,一个显赫的地位,一笔移动的沉综币。
与性格无关,才华无关,能力无关。
他只是一个符号。一旦失去了家族背景,就什么都不是。
普通群众,平时基本没机会见冰族高层,想巴结也没门路;他是个例外。人们能在风月场所看到他,全因他是冰族的败类。
——像冰翎那样的人,绝不会去这种地方,自降身份。
而南寂秋曾深切地爱过那个人。
她刚刚说,“凝香在我这儿只是观赏品,到人家手中却能物尽其用”。是了,作为冰翎的属下,她是冷月派风风光光的右护法;作为他的属下,却只能陪他喝喝酒,再把喝醉的他送回寝殿。落差这么大,她怎么会高兴呢?
南寂秋不在意他跟谁恋爱、跟谁亲热、跟谁发生关系,又把凝香送给了谁。只因她从未在意过他。
不在意,所以宽容又善解人意。
冰尹徵细细琢磨了一番,越琢磨越烦躁。
“你骗我……”他说,“你根本不快乐,所以也没法用快乐感染我。”语气甚至有一点委屈。
莫名其妙。南寂秋心道。
“二少主何出此言?”
“从风风光光的右护法,沦落到当一个废物的属下。换我是你,我也不高兴。”冰尹徵撇撇嘴,“说好几次了,我比不得冰翎——你跟在我身边太憋屈了。”
他以为她会跟之前一样哄他,告诉他,他误会了;告诉他,她不曾这样想;告诉他,他其实有很多优点什么的。他都想好反驳的话术了。
但她却没有。
南寂秋叹了口气:“对,我一点也不高兴。我憋屈死了。”
“哈!”冰尹徵猛然抬头,唇边讽刺笑意渐深,“终于承认了?”
“二少主,我可真是憋屈。二少主有才能却不自知,一直自怨自艾,借酒浇愁……但他不知道,他这般贬低自己,实在是贬低我看人的眼光、贬低我现在的处境。想了很多,却没法告诉他,我其实对他寄予厚望——属下有什么资格,对二少主说‘寄予厚望’这个词呢?”
“……啊?”一个完全没想到的回答,冰尹徵愣在那里。
“他不去挖掘自己的潜力,也不知道自己有天赋。他一次次辜负我期许,我却还得安慰他,实在是憋屈地不能再憋屈了。我何年何月,才能看到二少主大放光彩?”南寂秋说。
“你觉得,我可以超越他?开什么玩笑……”冰尹徵嘀咕一声。
“我期待在不远的将来,我们能联手刺杀他。二少主,请您相信属下的判断,也……相信您自己。”
他看着她,眼底神色复杂。
“那我该做点什么?”鬼使神差,二少主竟开始向下属请教。
她温和地笑笑:“二少主别再去酒馆了,认真批点文件吧。您再喝醉了把凝香送人,属下可会生气。”
“早说嘛。我和别人去……哎,你果然是生气了!”
“二少主若能多向族长和大少主请教,属下哪怕想生气,也气不起来了。您春风得意,属下跟着沾光。”
她的话语像魔咒。
他深知她一半天使一般魔鬼,他深知她撒谎成性、哄人的话信手拈来,他深知辨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他深知看不透她一颗心是黑是红,却心甘情愿只当是红。
虚伪吗?危险吗?
南寂秋,跟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难怪言卿会爱上她,宁可下跪,也想求自己和哥哥帮忙。
真是……特别。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冰尹徵当真没再去酒馆,也不曾再和狐朋狗友混迹于风月场所。
南寂秋看着日历,暗自估算时间。
很好,第一步达成。
从酒馆回来哭了一场后,她不得不调整思路,重新制定计划。好在,总算有了突破口:冰尹徵醉酒时偶然提起,冰子翼有个私人收藏室,连他和冰皓都不让进;除了儿时的一次生辰。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自己两个儿子都不给看?
南寂秋决定以此切入。
打感情牌虽是下下策,但若冰尹徵真对她动了感情,她利用他去拿冰子翼的钥匙,就没那么难了。
……虽然也不容易。
冰尹徵生辰在秋末,不到三个月。她提议他积极参与族中事务,他听了;一改颓废状态,冰子翼会对他改观么?族长欣慰了,生辰当日,私人收藏室的门会再一次向他敞开么?
她不知道。
他可能,会三分钟热度,坚持一阵又不坚持了;即便他坚持下来,冰子翼可能仍不满意;即便冰子翼满意了,可能仍没有答应小儿子的请求;即便答应请求,冰尹徵也未不一定想去私人收藏室;即便他进入收藏室,也未必会带她;即便她有幸跟着进去,万一,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呢?
一连串偶然性组成的结局。结局到来前,南寂秋不敢进行失败的设想。
当初,殿下声称要和她做交易,她便隐约意识到这是死局。任何环节都有可能出错,此行凶多吉少。
但她不得不去赌,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