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眼睛同时好奇地盯着陶灼夭,她顿感压力山大。
赶忙送出礼物,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遁走,“我突然想房间里烧的碳没熄,我先回去了。”
潜星见陶灼夭有意躲避,不禁暗了眸色。
昨夜他在人间遛弯,误饮春晓酒,待知晓这酒的作用时,他已浑身燥热。
仅凭着本能寻找能让他降下心火的良药,再睁开眼,便发现陶灼夭在他身下。
他听见她细弱的哭声,心里像被猫抓挠了下。
可是怎么办,这样的她只会让他更想欺负。
她颤抖的唇,紧闭的双眼,不能唤起他的一丝良心。
他不对这次的出格后悔,反倒觉得,早该这么做了。
他不会甘愿仅在梦中做一个影子。
……
下午,山雨开始着手准备晚上聚魂阵所需的物品,陶灼夭在旁兢兢业业打下手。
血玉摆在桃木桌的正中央,边上放着把开刃的匕首。
山雨道:“你和他结过契,滴上几滴你的血,效果更好。”
陶灼夭不做迟疑,割开自己手指,往上面挤了几滴血。
天空忽然聚起阴云,狂风大作,竖立在阵法周围的彩旗猎猎作响。
“时辰变了,快,现在就是现在!”山雨抬头一看天空,脸色骤变,迅速举起桃木剑,开始念咒语。
九十九支蜡烛熊熊燃烧,火焰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
陶灼夭被风沙迷了眼,隐约看见山雨的桃木剑直指假人澹月,随后天上劈下蓝紫色闪电,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在场人的鼓膜击穿。
她捂着刺痛的耳朵,心脏狂跳不止,几乎不能呼吸。
点燃随身携带的安魂香,她深吸一口气,灵魂有一瞬间的抽离。
狂风中,她的身心平静了下来,仿佛来到一个与世隔离的地方,任何危险因素都无法介入。
就这一息之间,她陷入了沉睡。
唇上覆了柔软的触感,她感受到了清浅的香气,是澹月来了?!
这时她完全顾不上质问澹月,为何背叛她,心里有的只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她拼命想睁开眼看一看,眼皮却死死黏在一起。
直到风声停歇,安魂香燃尽了,她睁开眼。
山雨唇边溢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祭坛上的假人被雷电劈成了两半,上面还留有山雨喷出的血。
陶灼夭跑过去,擦去山雨唇边的血,害怕地喊道:“山雨,你醒醒,别吓我。”
“咳咳。”山雨又吐出一滩血,她握上陶灼夭的手,“还没死呢,别急着给我哭丧。只是聚魂阵失败了。”
陶灼夭一怔,“失败了,我明明亲手碰到了他。”
山雨眼中流露出怜悯,“可怜的孩子,你想他想到出现幻觉了。”
陶灼夭眼圈微红,“为什么会失败……”
山雨道:“他被一股比我更强大的力量困住了,我打不过那个困住他的人。诶诶,你干什么,快起来!”
大雨落下。
雨水顺着陶灼夭尖俏的下巴流下,她屈膝跪在山雨面前,双手合十,“求你帮帮我,无论什么我都愿意付出。”
山雨委下身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听说过生死簿么,渡过奈河……”
“别白费功夫,”钳在胳膊上的手有千钧之力,她被一把拉了起来,“相信这个神叨叨的人,不如信天降馅饼。”
潜星踢翻祭坛,寒剑对上山雨,“再敢教唆她,我就杀了你。”
山雨敛了笑意,高振双臂,无数只黑鸦俯冲过来。
“啊!”陶灼夭瞪大了眼。
黑鸦逼到眼前,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屏障,霎时化作血沫泡影。
法力反噬,山雨再次喷出一口血,恨恨剜了他们一眼,旋即飞身消失在雨雾间。
陶灼夭心有余悸,原以为的幸运女神眷顾实则是瘟神降临,而她对此毫未怀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她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山雨说澹月没死,可能只是个谎言。
在回程的路上,她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关于她的家,关于她的爱,一切都结束了。
-
离家出走才两三天,庄芬应该不会注意到血玉不见了吧。
陶灼夭抬眼望了望天色,阳光正好,温暖和煦,按照庄芬的习惯,这个时间她会在院子里晒太阳。
只要在她回房之前,将血玉放回去就好。
一路上蹑手蹑脚,东张西望,来到庄芬的门前,正欲推门而入,里头好像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陶灼夭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庄芬房里有陌生男人的声音。
“又在做贼了啊。”她被拍上肩头的手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急急捂着嘴,嗔怪地扭头瞪了来人一眼。
他靠得太近,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鼻尖。
她不禁想到那个雨夜,他们也靠得这样近……
脸颊有些发热,她弯下腰,企图躲避他的臂膀。
潜星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抬手作势就要推门而入。
“等等,”陶灼夭踮起脚抓住他的手,用气声道,“你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么?”
潜星勾起嘴角,“听到了,才要进去看看啊。”
陶灼夭两手扒住墙,“现在不能进去,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眼睛都要瞎了!”
潜星大手捂上她的眼,哐当一声推开房门,漫不经心道:“行啊,那你就闭好了。”
“你们干什么!还不滚出去!”这个偷情的男人还不知道他现在睡着的地方,就是进来的二人的家。
“潜星、陶灼夭,”庄芬支支吾吾,“你们听我解释。”
陶灼夭从指缝里偷偷看了眼,两人衣不蔽体,正行苟且之事不假。
潜星冷笑:“不用解释,我们眼不瞎。”
“起来!”他转动指尖,男人便被强势的灵力拉扯着,连滚带爬下了床,伏跪在地。
膝盖与地面来了个结实的碰撞,男人疼得呲牙咧嘴。
庄芬心疼地伸出手,“辉之,你没事吧!放过他吧,求你们了,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啊…我的肚子好疼……”
床榻湿了一片,有淅淅沥沥的水流下来。
庄芬抱着肚子脸色苍白,“我要生了。”
辉之下半身被钉在地上,听到庄芬即将临盆,像只乌龟一样伸长脖子,回头看她的状态,“芬儿,我在这儿呢。”
他破口大骂,“你们俩没人性的畜牲,要是芬儿和孩子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接生婆很快到了现场,男人们都被赶了出去。
“乖乖,用力啊,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用力!”
庄芬躺在鲜红的棉被里,像被红色吞噬了,她没了往日的精神与跋扈,奄奄一息。
她道:“要是我死了,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孩子。”
接着,又是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陶灼夭感同身受地皱起眉,抓着她的手给她鼓劲,“别说傻话,我和王婆都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你还要亲眼看着孩子长大。”
这漫长的一个时辰里,庄芬无数次一脚踏进鬼门关。
王婆说看见孩子头其实是骗她的,先出来的是脚。
胎位不正,她难产了。
血接了满满几盆,她虚弱到连呼吸都很轻,全靠那些硬灌进去的参汤吊着命。
庄芬的眼泪断了线,配合着接生婆最后一次指令,她憋住嘴,用尽全身力气一挤——
“哇啊,哇啊!”
孩子呱呱坠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王婆擦干净孩子,将他放到庄芬身边,走到外室抹了抹额上的汗,愤愤不平道:“她的丈夫该被抓起来,发卖到北疆。我从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这么大月份了会忍不住,他根本没考虑过她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命!”
那个孩子分娩出的时候还未足月,浑身通红,像只脱了皮的幼猫,在王婆手中颤巍巍的蠕动。
陶灼夭不由得看向那个在庄芬身旁嘘寒问暖的男人,他面上的体贴不似作假。
一时的欢愉是真,一时的柔情是真。
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就是人会伪装,而动物不会。
但总有一天,虚假的面具会揭开,这一点,她早有体会。
-
名叫辉之的男人,从庄芬孩子诞生的那一日起,便被赶出了家门。
这还是看在孩子面子上,他最好的下场。
只是男人走后,庄芬经常会看着他遗留下的外衫,长久地失神。
陶灼夭的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她心中发笑,澹月,你爱的女人如今深爱着别的男人,你如此聪慧,是否能预料到呢。
“孩子的头露出来了,当心被吹出风寒。”她走过去,将被风吹开一角的毛毯重新给孩子包回去。
庄芬叹了口气,“一出生就没爹疼,也不知道是来世上受苦还是讨债的。”
“虽然澹月不在了,但你可以告诉孩子,他爹是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青水镇原先被妖怪盘踞,是他打跑了妖怪,镇民们才得以安心居住。”
意识到自己道侣不在了,与亲口告诉他人这个讯息,是两种感觉。
前者沉溺于过往的痛苦,后者更多的是释怀。
她发现说出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难受,反而有种心中大石头卸下的轻松。
庄芬敷衍道:“是嘛,那真挺厉害的。”
这时潜星回来了,他步调轻快,“那个男人被衙门抓起来了,正在午市受刑。”
陶灼夭对辉之可谓是厌恶至极,若不是看在庄芬遗腹子的份上,捉奸在床的当日她就会把他打出去。
故而这种人品极为糟糕的男人,惹出任何事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庄芬唰的站起来,“辉之出什么事了?!”
潜星笑笑,“他□□良家妇女,今日午市受完鞭刑后,这月二十日便会再受宫刑。”
庄芬手扶额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她趴在桌上痛哭流涕,连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仍在边上不管不顾,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求你们了,救救辉之啊,我要死了,没有他我该怎么活啊!呜呜呜!”
陶灼夭皱起眉头,庄芬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辉之才是和她孕育孩子的男人。
“我没那么大本事,最多只能帮你去看看他,如果受伤严重,可以给他往衙门里送些药。”她顿了下,“前提是你以后都不能再和他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