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放马过来。
祁念安深知说这话李潇冉该愁得慌了,遂在心里呐喊一句,至于说出来,算了算了。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正腹诽间,她乍然看见一宫女慌张的跑来,颤声道:“苏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幸春把南栀姐姐扣下了,说,说南栀姐姐手里有密信!”
祁念安气笑了。
她极为利索的站起身来,命人看好依杏。
紧接着她便孤身闯敌营。
高森的朱红院墙方才翻新过,自庭院内依稀伸出枝桠嫩叶,俏绿色格外明媚。
惨叫声遥遥刺进身畔,祁念安心中骤然惊骇,她顾不得再欣赏春意,匆匆拎着棍子便创了苏妃宫内。
周遭宫人方欲惊呼放肆,却乍然发现来人是那传闻中的疯狗安嫔,倒也都见怪不怪,迟疑的望向殿内主座上的女子。
祁念安顺着众人目光望过去,一眼便看见奄奄一息的南栀周身浴血,却拼死咬着牙,指尖沥沥淌下猩红,颤动着格外凄惨。
她持棍的手顿住,不可思议的望向阶上斜靠着格外凶悍的贵女。
苏妃长得像狼一般,那双眼第一眼望上去深不见底,无论是何情绪汹涌的质问砸过去,都会沉入那渊不见底的算计之内。她扯了扯嘴角,却也没什么情绪,直勾勾的盯了南栀还在淌着的血液,丝毫没有怜悯,甚至不屑于故作姿态。
“你来了。”
她沉沉的笑出声,头上闪着寒光的银配零星颤动,并没有多余的配饰,那蓝纹玉虎正侧着绣在领口,她毫不在意的一挥手。
瞬间,几个壮汉将祁念安不容置喙的摁倒在地。
这次,她却没能挣脱开专业打手的桎梏。
惨叫声犹在继续,她望着周遭处境,头一次,心里感到几分胆颤。
“灵太妃出宫去了,猜猜她回来之前,你的小宫女能不能得救?”
她弯下身子有意娇声询问,那话音里却听不出来什么温柔,直教人觉的似是阴腻的毒舌缓缓盘了脖颈,恶心却难以甩掉。
该死,以为又是什么少妇掐架打嘴仗,谁能想到来了个真疯子。
早知道多带些人手来。
可宫里不该随随便便就进了这么些打手啊,哪来的?不是说这后宫已经正规很多了吗?
祁念安抬头,冷声道:“苏妃这是何意,通敌罪名再不济也该由皇帝亲自询问,呈堂证供,你哪来的权力随意打杀了。”
苏妃想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仰头笑着坐回主位上,继续看着被用刑之人挣扎不得。
南栀很痛,她无法呼吸,甚至于想要快些结束这一切,嘴里逐渐也出了血腥味的沫子,格外凄凄。
祁念安看着红了眼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向前侧身反制,携着棍子裹风撂倒那壮汉,酸涩心疼的啜泣自鼻息间不自觉涌上,愈发汹涌,继而转化成了那滔滔不绝的战斗女,怒火愈发燃盛。
顷刻间,厅里七横八竖的躺了一片。
祁念安自人堆缓缓站起,肩头隐隐作痛,小腹更是撕裂一般随着呼吸钝钝折磨,她抬头视线缓缓上移,恨意的看着主坐之上高高在上的苏妃
那双狼眼愈发得意兴奋,贪婪的回视着,尽情欣赏她的挣扎。
厌恶感愈发涌现。
她正要扶着南栀离开。
却不料,下一秒,轰轰隆隆的脚步声接踵而至,阴影死死围住殿门,宫人弯腰躬身虎视眈眈盯着她,占满整一片区域边缘,密不透风,蚊蝇难进。
这一切竟是冲着她来的。
祁念安苦笑一声,方觉自己迟缓。
现如今潇冉盛驾出宫,邵斯志更是于军机处闭门议事,哪怕苏妃发了疯真将自己杀死在此处,李潇冉也毫无办法,自己便要交出那唯一一次珍贵的读档机会。
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妃坐在上首格外兴高采烈的看着这一切,纤长红艳的指甲翘得高,酒杯琼浆杯盏交错,她兀自抓了身边侍奉的大宫女同她碰杯。
“恭祝宫内疯狗已除,陛下心头大患得以消解,你们为何不笑!”
她扬声朗贺,高举酒盏。
南栀闻声艰难抬起头来,她嘴唇格外苍白颤动着怒视,祁念安见状更是怒火中烧,她视线模糊了看着这荒谬的一切。
现如今,她为鱼肉,刀俎高悬。
而她束手无措。
手上熟悉的温热液体和令人恶心愤恨的腥气弥漫着,南栀渐渐靠了头倚在她怀里,气息减弱。
她真的束手无措。
为什么!
滔天的悲伤将她紧紧捆住动弹不得,这密室一般的死局难道真的只能等待别人前来搭救?
谁知道着殿门内竟真的住了个疯子!
怀中人极为奋力的攥着她的衣襟,昔日里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越发绝望,越发悲痛。
苏妃笑的更灿烂了些,她扬手示意众人莫要上去打搅。
“抱团取暖的疯子和废物,你们为何不细细观赏,那些低头的都抬起头来,看看这条疯狗的下场,看看她身边人是如何被她拖累致死的!”
她笑。
祁念安腹部痛楚越发激烈起来。
有一只手颤巍巍的,冰冷着温度便温柔搭上来,南栀抱歉的笑笑,眼角缓缓洇出缓缓滑落的泪,沾湿了她褶皱的衣角,长摆。
“安嫔娘娘,我死了,你便殿前跪诉苏妃的所作所为。”
“娘娘,我来之前便差人将那联络信物一并烧毁,这宫中再没有能证明你是细作的证据。”
“去争宠罢,娘娘,奴婢知道您无意,不愿,可您看看如今形势,你若不争,灵太妃娘娘又能护得了您及时,如此这般,南栀去的也极为不安。”
声音渐渐微弱,生机在话语间流逝不再,她眼睛阖上,却强撑着睁开。
她冲着祁念安笑。
“你撑一撑,撑一撑,起来之前知会了小安子,实在不行,我带你杀出去——”
“不可…不可杀。”
南栀闻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她还与说什么,那双手却逐渐松了,滑落下去,指尖微动着。
祁念安一把抱起她来,浑身的煞气几欲淹没了大殿。
她踉蹡着,撑不住。
身后猛的穿来一阵剧痛,她的膝盖一软 ,不受控制的跪下去。
又是一记闷棍。
她感觉自己的头在流血,怀中人逐渐冰冷。
“南栀,在陪陪我好吗?”
她闻声,有些微弱,痛的倒吸着气,紧紧揽住她。
拜托,一定要有回音。
可惜除了棍子砸在身上的闷声,破空的凌厉,再无其他声响。
眼前渐渐黑下去。
背后锐痛简直叫人难以忍受,她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蜷缩在地上,着实未曾如此这般狼狈,那铺天盖地的棍棒声越发起劲。
眼前模模糊糊的看见一双脚远去。
宫人禀报的声响仿佛来自地狱一般。
“娘娘,再打就真的要死了,这……”
“怕什么?”苏妃极为嚣张,嚣张到祁念安几乎在濒死间也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人的有恃无恐,那人的嚣张跋扈,还有冰冷到地狱里去的气息。
“那太监处置干净,她绑了石头跟李家的香囊一起丢下去。”
祁念安恨然睁开双眼。
周遭冷的宛如冰窖,毫无生气的,众人冷眼,无人出手,融了这世间滚滚真情,尽数消逝在这宫墙中了。
她会像旧人一样,消失在此处,消失在这本不属于她的世间。
甚至没有力气读档。
她撑起身,又倒下去。
噗通——
寂静砖石上空寂无声,那双膝跪地的声响深深砸进地砖,将她自己自欺欺人建起的一切尽数砸开,只余下一颗空荡无光的心,再也不肯跳动。
她不能让自己连累了李潇冉,她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她要那人的恩宠,她需要——
“你都差不多打算把我当细作处死了,现在问我这些一点意义都没,在我心里你我都是撕破脸的人了。”
“非要说,我讨厌别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膈应那些拿腔作势的装货,想要毫无保留的爱意,同挚友天长地久,想她幸福,自己也幸福。我这愿望你给吗?”
自己争!!
这斗兽场一般的沟渠啊!!
祁念安倒吸一口气,嘶嘶的笑起来。
“苏妃,你不是傻子,那我想问你,怎敢同李氏对抗,可念及亲友家人?”
“你以为太妃娘娘便什么都不知道?她或不知道你今日的疯狂之举,毫无章法的意外。”
“但她一定明白你手上那条条数数的人命。”
苏妃面色一滞,抬手正要示意些什么。
“臣妾愿做疯犬,愿将手上一切尽数交于陛下,必定知无不尽——”
身边的人煞然死死捂住她的嘴,指节用力泛着白。
可为时已晚。
皇袍无一丝褶皱,那人脸上也无一丝笑意。
邵斯志冠着九龙珠冠,行迹并不匆匆,面色如渊深无一丝表情,他凌冽的站在原地,却将威严煞然砸向殿内这场荒谬的闹剧。
他负手而立,沉沉的看了看愣在原地的苏妃。
“陛下…我会听话。”
祁念安眼泪沉沉的砸向砖石,头一歪便极为虚弱的靠下去。
邵斯志缓缓压低视线,神色复杂。
地上虚弱的两个,一具已然毫无生气,另一个,白衣之上血迹点点,背后犹在深处星星伤痕红液。
她脸色煞白,嘴唇已然咬出深深痕洇,犹抱着她的侍女。
昔日,这话从不会说自她口。
他抬脚要往那处走去,可偏偏,顿住。
不,此人可疑,当除。
梦里那一次次的回眸再次纷至眼前。
她一袭红衣,爽朗英姿,单纯可爱。
可眼下——
她白衣带血,蜷缩宛如受困幼兽,伤痕累累,临终前却是唯一向他低了头。
这是一份心动的礼,他的目的无论如何都能达到。
放她一人又如何呢?
“苏妃,朕竟不知,你有如此铁血手腕,倒不如执掌中馈,实为好人选不是?”
邵斯志声音铺天盖地的砸向苏氏。
他弯腰亲手抱起地上那人,瞬然间,刘能会了意,厉声疾呼太医,久然沉默的大殿逐渐热闹起来。
轰隆声,众人无不为此感到胆颤。
帝王狭长的背影震慑着所有跪伏待罪的凶手。
南栀被一袭白布裹了匆匆抬出去。
指尖随着抬架的宫人而颠簸,确然是毫无生气了。
“陛下,您要杀臣妾赔罪吗?”
苏妃赤着脚追上来,轻轻环住他。
沉默笼罩在两人间,渐渐的,那双手似乎感受到什么,松开去,重重跪倒在地。
邵斯志径直离开。
帝王寝殿殿门缓缓阖上,太医自内出来拭了拭汗,方才缓缓松了口气。
“如何了?”
邵斯志坐在庭院树下,手执茶盏。
“虽然惊险,但好在娘娘玉体康隆,现如今是已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
太医苍老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祁念安艰难的睁开了眸子,只觉得浑身都痛,散架了拆散再组装回去,浑身不自觉着脱了臼。
南栀!李潇冉!
她扑腾着要坐起来,却被一双手极为坚决的摁了回去。
“小安嫔你闹腾些什么?”
明妃把被角抹平,用温柔的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道。
怎么不是潇冉?!
潇冉怎么会不在,她一定是出事了!
她一把抓紧明妃的手,嗫嚅着说不出话,不知怎得,嘴里苦,下颌仿若被卡住了一般。
祁念安急着问清楚情况,她又要往床下闯,明妃赶紧将人拦下来。
“太妃受了伤,但无大碍,正在正阳宫养伤,说来也巧,她一醒过来也要找你,陛下方才去慰问过了,等你适宜见人,便安排你住回去,放宽心。”
明妃把药盏端过来,仿若看自家小辈一般温柔慈祥至极。
“我那妹妹同你一样的性子,活泼的叫人头痛,若是你们有机会相见,必然能成为知己之交。”
不,她已经有李潇冉了。
祁念安歪着头看她,下意识想摇摇头。
可明妃眼里竟隐隐约约有了湿润之感,她笑笑,伸手拧干巾帕上的水,轻轻的替她擦拭。
温柔的好似那方苏醒的春风一般,叫人留恋,不自觉的便被吸引住。
“南……栀——”
她断断续续的吃力问着,连比划带激动,格外关切。
她害怕知晓那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