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史青来到章台。
她走之后,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洛邑,不,如今改叫洛阳,寻找白石。
但在洛阳城里,史青依旧没有找到白石。
“白石在哪里?”
姬召风摇头,“莫急。”
他的视线落在史青身上,见史青衣裳凌乱,发髻也有些松散,双眸警惕地滚动着。
他这一生,大多数时候都处于羁旅之中,在哪国度过接下来的几年,完全取决于父王和列国的关系。即使看遍了才子佳人,在他眼里,史青也依旧是美的。
时辰尚早,姬召风笑道:“也许你需要更衣。”
史青拒绝,“不必了。您只需要告诉我,白石在哪里。”
姬召风道:“你祖父在时,也曾叮嘱过你,要尽心为孤谋事,你又做到了么,史青……姑娘?”
骤然听闻祖父,史青有一瞬的痛苦。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史青全身都警惕起来。
姬召风靠近了些,“为何默然不语?可见在你心中,待孤连一介奴隶都不如。”
“你认错人了,”史青道,“白石才不是奴隶。”
“如何不是?”姬召风语调华丽,仰面微笑,“自天地初分伊始,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天然就有日月、男女、高低、贵贱之分,是无人能更改的大道。”
“为奴者,终生为奴;称王者,永世相续。”
史青咬牙,“你疯了。”
一旁的素臣攥紧了剑柄,垂着头。纱幔飘动,带上明灭的光影,打在他身上。
姬召风微抬下巴,“孤没疯,疯的是你。你父祖世世代代都是我先王的属臣,甚或曾迎过公主。恩荣至此,到你,却不思报答,反而待秦渊如此亲近,不惜背弃孤。”
史青反驳,“我从没见过你说的荣光,我只见过我祖父填补守藏室的艰辛苦楚,还有你的背信弃义、无情无耻。”
“这都不重要,”姬召风道,“现在,是时候让一切都复位了。你不是亲近秦渊么?孤送你同他回咸阳,好不好?”
他步步逼近,史青一步步后退,直到小腿肚抵上公案,不得不止住脚步。
姬召风执起史青左手,低声道:“孤的王位没有了,爵位也丢了。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秦渊一定也对你有情吧,昨日见到你,孤就知道,你这身衣裳是他的。凡事提到你,他总会斟酌三分。”
“你若为秦妃,孤便为你之倚仗,助你在秦国立稳脚跟。若诞下王子,孤必助你夺嫡,你做摄政王太后,多好?只要王子即位,恢复孤的王位就好。”
史青只觉卑鄙无耻。
她凭什么要牺牲一切,只为了复他的国,帮他永世称王?
秦渊也没有这么龌龊。
史青捧着国书和玉印跪在城外时,如此震荡煎熬。每个人都能踩着她弯下的脊骨往上爬,纵享荣华富贵,只有她不知所措。
“因为有你高高在上,所以我才低如尘埃。”
刀刃闪过亮光,照亮史青脸庞。她第一次对人出手,快、狠,但并不准。本该冲姬召风脖颈去的匕首,插入了姬召风的胸膛。
“你敢……弑主。”
姬召风失措脱力,整个身躯倒下,压着史青倒在案上,笔墨砚台咯得史青一激灵。
他唤道:“素臣。”
姬召风掐住史青脖子,史青感到一阵窒息。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久等不见素臣,姬召风啧道:“真是无用的奴隶。”
史青抖着手去拔匕首。
姬召风注意到了,冷笑道:“用他的匕首杀孤,很有意思?”
史青此刻无比庆幸,她到临淄后,一直苦练射御,即使回了洛邑也没有放松。
她压倒了姬召风,拔出匕首,一下又一下捅在他身上。
鲜血喷射在史青脸上,雪白衣衫也沾上了大片溅开的血迹。
姬召风双目圆睁,渐渐失焦,嗓音怨毒,“违誓,不得好死。我以王之名,咒你众叛亲离,此生孤寡。”
史青压低眉眼,不为所动,“到地宫里,找我祖父说去吧。”
姬召风不甘道:“别忘了、你立的誓,此生永不离开洛邑……”
殿门砰得推开。
秦渊声线冰冷。
“洛邑?呵,世上已再无洛邑。”
史青给了姬召风最后一刀,帮他阖上怨毒的双目。
潦收跟在秦渊身后,目光将整座大殿迅速扫过。公案处,鲜血依旧滴答而落,在大殿晕染开。史青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上身上都是血,惨白着脸,气喘吁吁,似乎心有余悸,正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笑道,“你的战况很激烈嘛。”
秦渊看过一眼,便知那血不是史青的。他踢开掉落在地板上的匕首,对史青伸出手,“还不算无可救药。快些?孤赶着从洛阳回咸阳。”
史青松了口气,他们似乎只听到了姬召风最后一句话。
她警觉的视线还是将大殿扫视一周。
素臣不见了。
但他知道她的秘密。
史青借力起身,“还有一人,欺我辱我。”
秦渊顿住,挑眉,“你欲如何?”
史青道:“杀了他。”
秦渊会心一笑,拍拍史青肩头,“孤来。”
二人俱是一怔。
秦渊道:“你该和孤一样,鹏程万里。”
史青低头,看到她的手还在抖,“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