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从平坡县空手而归,到今天大年初一,弄焕知道自己速度慢了,但也没想到才两天事情就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崔杨的过去断得太干净,一把火烧光了整个崔家连同周遭三户人家,她再想找证据证明崔杨的身份也不可能了,除了和崔杨当面对峙,别无他法。
对峙也不用想了,今天这一出过了老夫人明面,欠大伙儿的钱是能补上,再想问出别的,弄焕不抱希望。
她现在担心的是,要是崔杨不还钱怎么办?他这种贪婪胆大的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别的事来?崔杨方才看韦管家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别整出多的意外才好。
几念的工夫青禾引她到了正厅,弄焕忙转回心思。
御北侯府里除了临水苑,老夫人的金波院绿植是最多的,院子里外都宽敞,入住养老是再舒适不过。一进正厅便能嗅到水果的清香,空气中还夹杂几丝佛香的气息,弄焕抬眼看去,上座椅子端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太太,下首便是顾总管。
“焕儿,来。”
顾总管招手唤她。
弄焕走到几步开外停下,规矩地行了个礼,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封老夫人不及半百的年纪,依然一副美人相,双目清明有神,因常年礼佛气质干净柔和,又有大家主母的温婉大方,弄焕可算知道封无介那不言不语时的温柔气质出自哪里了。
她看封老夫人,老夫人也在看她。
没想到是这样年轻的女子,比绪丫头也大不了多少,生得白净可人,难怪玉珍一个劲夸,她看了也喜欢。
两厢一照面,久违的系统音突然响起——
[叮!恭喜宿主解锁有缘之人——封老夫人。]
[提醒:宿主生命值过低,收集有缘之人好感值将获得双倍生命值,请宿主尽快收集封老夫人好感值。]
弄焕眉心一跳,迅速低头掩去一脸惊讶。
啊?她没听错吧??
老夫人是她的有缘人???
等等等等,这回和馆忆那次不一样?上次还得帮馆忆逃出将军府,这回什么都不需要做?
弄焕惊喜之余感到意外,想问问系统,眼下的情景却不合适。
顾总管已经在推销她了。
“当初留焕儿在府里,也是想等夫人和侯爷回来再做打算,后来她想留下做管事,本来我也是不肯的,但她执意如此我也就随她去了。没想到焕儿做事妥当,又懂分寸,和仆人们相处很是融洽,这些日子可让我省了不少心。”
顾总管提起弄焕一脸的欣慰,夸人的词想都不想就往外说,老夫人想是已经听过这话了,并不多惊讶,点点头和蔼地问:“今年多大了?”
弄焕沉浸在遇见有缘人的惊喜和与上次不同的奇怪中,闻言愣了一瞬。
来到这个世界第三年了,这么久,竟差点忘了年纪。
她是八月末的生日,上大学那年十七,转年十八不到死在校园的春风渠,两年多过去,今年也二十了。
“二十了。”
“过了年绪丫头也十七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感激地看她:“那日绪丫头万幸遇见了你,不然实在无法想象后果会怎样,我这半条命怕是也得跟着去了。”
话音落,弄焕生命值涨了10点,累积寿命突增到了24天。
换算过来老夫人涨了五点好感值,比之旁人1点2点的涨,5点是很高的数值了。
“举手之劳而已,别人见了也会出手相救的。”弄焕发自内心的弯唇一笑。
她谦虚,封老夫人对待恩情却一点不含糊:“话不能这么说。从跟踪打量到下药绑人,中间多少环节,但凡有人出声提醒一句,以绪儿的本事不会轻易落入贼手。那些人做事卑劣,旁人不敢出头也是有的,多亏你,才免了这场灾祸。”
弄焕惊奇:“老夫人都知道了?”
她以为过程惊险,顾总管不会全说尽,却是连有人看见了没出手都知晓了?
老夫人垂了垂眸,唇角一抿神情有些古怪。
顾总管见状接过话:“侯爷将人都捉了审问了,也关进了府衙大牢,年前四人都没了。”
“没了?!”
弄焕惊愕,是她以为的那个“没了”吗?
“不是侯爷动的手,大概是扛不住牢狱里的辛苦,在牢里自尽了。”
顾总管说得轻描淡写,很有为封大小姐出了口恶气的畅快,弄焕心跳得却极快。
她和那四人面对面交过手,一个比一个恶,且凶狠,这样的人会自尽?怕只会等到来日出狱更疯狂的报复才是,当时弄焕自己不怕,为了破庙里大家的安危,和乞丐爷把人打到爬不起来才走的。
现在告诉她,四人一起自尽了?
还特意强调不是封无介做的手脚,弄焕能信?
这事晦气,再说下去老夫人怕又要忧心,顾总管几句带过了话题。
封老夫人是越发喜欢弄焕,好感值蹭蹭上涨,坐下不久寿命就又多了六天,比当日帮馆忆,同时得她和传云、赵自轩、蒋叔四人的好感值都快都多。
弄焕心怦怦跳,非常想原地跳起来蹦跶几下。
她这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样,老夫人瞧了没什么,顾总管多留了个心眼。
不太对劲。
焕儿平日欢脱,总爱搂着她胳膊撒个娇,几时在不熟的人面前这么不矜持过??瞧,眉眼都弯成一条缝了。
要说有什么异样的……顾总管心思一转,忽然想起昨夜。
昨夜,侯爷是见着焕儿了吧?回来时掩了神色,但她瞧着是有些冷硬,两人经过暗牢那一回一时不对付她是知道的,别是焕儿对侯爷做了什么惹了他不快,自个儿倒爽了?
顾总管思维发散到不知何处,突然一顿,觉得自己想多了。
焕儿和夫人亲近是好事,她想那些做甚?反正无介向她保证过,不会对焕儿怎样就是了。
顾总管想着什么弄焕不知,惦记方才的事,找机会试探地问了。
两人互看一眼,气氛有些尴尬。
弄焕心道事情捅出来果真是难堪的,刚想岔开话题,就见老夫人下颌微扬,点了点头,顾总管见状,便将午时发生的事说了。
原来因着今天是年初一,全福恰好没轮班,午间就约了人喝酒。几人不知聊到何处,话赶话地抱怨起崔杨克扣月钱的事,全福气不过,酒壮怂人胆,直接把事闹到了金波院。
在仆人间流传已久的那股怨气就这么直接发散到了回府不久的老夫人面前,崔杨是韦管家的人,韦韧自然也跟着一道来回话了。
弄焕闭了闭眼,心道果然如此。
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崔杨一定会收敛,韦管家态度不明,若他有意包庇崔杨,想查出他的身份,只会更难。
*
大年初二,年节气氛下的永宁街熙熙攘攘,人群中,青罗提着竹篮,觑着弄焕神色跟在她身后。
昨日的事大伙儿都知道了,全福后悔不迭,弄焕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误了事,心里郁闷的同时更恨起崔杨来。
别人不了解,青罗却是知道的,弄焕没生气,只是事情越发棘手她心里苦恼罢了,想劝劝吧,又不知如何组织语言。
小丫头愁得眉头紧锁,能夹死苍蝇了。
行至玉河边,人群突然三三两两朝河边一座精致的四层小楼涌去,青罗眼珠一转,快步上前叫住弄焕。
“姑娘,那边好热闹,咱们也去瞧瞧吧。”
弄焕朝人流处瞄了一眼,回头看青罗:“想去?”
青罗直点头:“嗯,你看那座小楼,建得真是精致,不知道是绸缎庄还是首饰店,反正买酒也用不了多少时候,咱们去看看热闹嘛。”
弄焕抬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先入眼帘的是赵自轩蒋叔住过的悦容客栈,她一愣,知道青罗说的是哪里了。
几个月前悦容客栈旁起了一座四层小楼,竟是今日开业?
“好吧,去看看。”
青罗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走近时,门外空地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刻着云纹的招牌,青罗惊讶地叫道:“是云水楼啊!”
弄焕避开推搡的人群回头看她:“是什么地方?”
青罗:“江南顶有名的酒楼,听说菜式新颖多样,各地菜品他们这儿都有,又色香味俱佳,在好几个州都开了店,没想到京城也有了。”
弄焕往里瞧了瞧,似乎也就是个普通的酒楼,见没什么新鲜的,人群又拥挤得厉害便打算拉着青罗离开。
前排的人却在这时涌动起来。
云水楼里,一干服装统一的伙计簇拥一名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男子慈眉善目一脸喜气,朝众人拱手行礼。
“今日云水楼京城分号开业,欢迎各位大驾光临,我是分号大掌柜胡仲祥。云水楼规矩,开业第一日打对折并每桌送一壶酒,前三日七折,前七日九折并每桌赠送一道凉菜。前三日在本店任意消费可领奖券一张,中奖客官可凭奖券领取小食一份,得中大奖者可在一年内到本店任意吃喝,不收取任何费用。另外,本店依然实行会员制,诸位可以登记姓名和出生年月,生辰当日本店也会为各位会员送上寿礼,略表心意……”
胡掌柜一副大嗓门洪亮有力,极具穿透效果,一番开业致辞保管台下每个人都能听清。
弄焕堪堪迈出的脚步一顿,惊讶地回头。
“青罗。”
她疑惑地问:“你们京城的店开业都这样吗?”
“不是的,整个大齐也只云水楼这样,不过这两年好些地方的酒楼客栈开业也学他们了。”青罗道。
台阶上,胡掌柜说完开业贺词,示意伙计点燃鞭炮,热热闹闹庆祝完,四周的人群便蜂拥而上,可见这云水楼在大齐是打响了名号了。
青罗见弄焕也对酒楼有兴趣,撺掇她一起进去。
“听说云水楼的小食蛮不错的,咱们要不要打包些带回府里?还能领奖券呢。”
今日两人出来原是顾总管托弄焕去常去的酒肆买酒,也没说快去快回,弄焕这会儿也对云水楼来了兴趣,打趣道:“你是想领奖券还是馋好吃的呢?走吧,去瞧瞧有些什么。”
此刻店里顾客甚多,弄焕做好了拥挤得水泄不通的准备,提醒青罗跟紧自己,没想到进去后见酒楼内部宽敞,桌椅摆放很有门道,且一二层都有座位,伙计也比一般的客栈酒楼多,竟是有条不紊的。
刚踏进店门,弄焕就被开放式的凉菜料理台吸引了,所有食材都摆在明面上,几个凉菜厨师就在顾客眼下操作,再由伙计送到客人桌上。
除了明火会产生油烟,需要爆炒的菜肴设置在后厨进行,其他简单的流程都是明档操作,弄焕这个穿越来的倒比早知道云水楼这套模式的大齐百姓还惊讶。
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惊讶在看到菜单后演变到了最大化。
她一把拉住伙计,激动地问:“这菜单、这菜单是谁做的?”
伙计笑答:“我们账房先生亲手写的。”
弄焕摇头:“不是,我是说是谁定的,这些菜是谁定的?”
“自然是我们掌柜定的了。”
脑海里浮现出胡掌柜慈眉善目的模样,弄焕越发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我能见见他吗?”
小伙计不明觉厉,见胡掌柜?
*
云水楼三楼,静谧雅致的天字一号房淡香缭绕,房间有四间包间大小,三面临街,比其余客房足足大出一倍,甚是宽敞奢华。窗户皆糊了明纸,日光照得室内亮堂堂,几架多宝格上,富贵人家都难得一见的文玩装饰摆设竟是数不胜数。
临近主街的窗边有一张编织精巧的躺椅,一相貌俊美的男子正闭目躺着休息。
门外传来脚步声,三声敲门后,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少年大步行至躺椅旁行礼:“公子,方才有人求见了胡掌柜,询问了他关于菜单的事。”
男子轻叩扶手的指尖顿住,睁眼,淡淡开口:“什么人。”
“一名女子,名叫弄焕。属下已查明她的身份,她于半年前进入从前的将军府,如今是御北侯身边的管事。”
“只是个管事?”男子斜睨他一眼。
少年马上反应过来:“属下已命人详查。”
男子摆摆手,示意他离开,想起什么又追问:“人呢?”
“胡掌柜那儿没问出什么,她点了些吃食打包,估摸这会儿已经拿到东西准备离开。”
闻言,男子扶着躺椅站了起来。
男人身型挺拔,与一众男子不同,只留了过肩的头发,用锦缎束起齐后脑勺的短马尾,英气非凡。
行至窗边,姿态随意坐上窗缘,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见恰巧走下台阶的两人。
“公子,穿粉衣的女子便是。”
楼下,弄焕颇有不甘地回头看向云水楼的招牌,正好与三楼的陌生男人对上视线。
两人俱是一愣。
弄焕惊讶于对方优越的相貌,和穿越前荧幕上坐拥万千粉丝的男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男人却在看到那双水润明亮的杏眼时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讶异。
压抑住心里的疑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对楼下人隔空拱了拱手。
弄焕只当他是在恰巧对视后打招呼,点点头便移开视线,和青罗离开了。
男人平静神色,吩咐身后的少年:“唐策,通知唐决,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她的所有信息。”
唐策:“属下遵命。”
原以为查完弄焕所有的资料,最快也要明日,没想到当晚云水楼就收到了唐决递来的消息。
“果然,她不止是个管事那么简单。”
握着手里的纸张,男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翻到第二页,他皱起眉,笑容戛然而止。
“就这些?”
唐策点头:“就这些。”
见主子一脸不快,又赶紧补充:“她的信息只追溯到百草山,再往前便没有了,兄弟们也很奇怪,但大哥确实是确认了好几遍,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向您汇报。”
白日里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发强烈,男人抬手抚摸纸上弄焕的名字,神色晦暗不明。
唐策在一旁询问:“公子,是否需要属下继续查探?”
“不必,不过她身边的人不用撤回来。另外,你说她在查御北侯府内鬼的事?”
“是。”
怕主子怪罪,唐策又补了一句:“时间短,大哥暂时只查到这些。”
男子挑起嘴角,笑容兴味昂然:“帮帮她,也好让我结交结交这位医仙弟子。”
唐策不敢怠慢,领命离开了。
三楼木窗被推开。
京城的夜景依然无趣极了,再如何看也不会翻出新花样,今夜亦如之前每一个夜,但因为男人心情好,又有一些不同。
“还是大城市机会多啊。”
……
而这天白日里的弄焕,还懵懂不知几个时辰后自己的身份信息将尽数掌握在某人手里,离开云水楼的她很快恢复心情,兴致勃勃去了诗酒茶。
“上次打的一坛这么快就喝完了?”
华诗搬出酒坛,从柜台下拿出打酒的竹酒舀。
“你给的多实在,我自己哪儿能喝完。”
弄焕帮忙拿走酒坛上的红布包,“御北侯府年夜饭那天,顾总管把酒拿去给封老夫人喝了,老夫人很喜欢,就把剩下的赏了下去。”
华诗手偏了偏,惊讶道:“不是,你拿我那藏了好些时日的好酒也就罢了,这侯府年夜饭怎么能拿果酒去呢?”
弄焕逗她:“谁说不是呢!可谁让你的果酒就是这京城一绝,别人想喝都喝不到,就咱御北侯府才有这福气。”
一旁的青罗没忍住笑出声。
华诗瞪她一眼,不禁失笑。
打完酒三人又在铺子里聊了几句,青罗提醒时候了弄焕方才离开。
这边小姐妹俩刚出珍味坊,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就停在了诗酒茶门前。
随行侍卫撩开帘子,请出里面的人。
轿中人一出来,侍从便上前给他披上斗篷,毕恭毕敬地躬身询问:“王爷,需要去叫她出来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自东南封地回京的贤王。
齐长松望着刻着雅致小字的诗酒茶招牌,抬手制止准备上前的侍从,“本王自己进去,尔等在外边等候。”
掀开门帘,十足的酒香夹杂温暖的气息扑鼻而来,打眼望去,货架堆满酒坛,摆放齐整,每一列前都挂了标价的小木牌,柜台上温着一壶热茶,店内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挽起头发的女子宛然站在柜台里,身姿窈窕,静静背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