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县(七)

    话已至此,裴念点了点头,便随着周淼一同朝着周老爷的书房走去。

    周老爷名为周宏,这些年来因着商船事务,常年夹在各地商户与朝廷漕运衙门之间周旋调停,劳心费力,不过中年便已早生华发,平日里更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在府中。

    也因此,想要避开他,悄然进入书房探查一番,倒并非一件难事。

    周淼轻车熟路地引着裴念来到书房外,左右张望见无人留意,这才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书房内陈设古朴,透着一种沉闷的气息。

    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大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与文书。

    环顾书房,若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角落里有个纸人。

    可巧的是,通过门缝却能精准地与其对视,这便是之前周淼能够看见它的缘由。

    纸人扎得约有半人高,穿着简陋的纸衣,形态粗糙。

    寻常纸人遵循古训,绝不点睛,唯恐招来鬼魅依附其上。

    可眼前这个纸人,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竟不知何时被人用墨笔点上了眼珠!

    黑白分明的眸子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仿佛正正地、直勾勾地盯向你,在这光线不甚明亮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渗人。

    周淼显然被这景象吓了一大跳,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抓紧了裴念的衣袖。

    “原来是个纸人。”

    周淼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奇与深深的不安,“可爹的书房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还点了眼睛....”她咬着下唇,惶惑不解地看向裴念,寻求答案。

    裴念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地将那纸人拿起来,在手中反复仔细打量,拂过那粗糙的纸质和突兀的墨点。

    就在裴念抚摸纸人的瞬间,那纸人的头竟自行微微转动了一下,墨点般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她。

    随即,她压下心中的疑虑,转向周淼,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安慰道:“周小姐别担心,兴许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能是老爷心善,想私下祭奠这次船难中出事的人,才准备了这纸人。您若看着害怕,不妨由我将这东西带走处理掉?”

    这句话直接说到了周淼的心坎里,她立刻连连点头,如释重负:“好好好,就依道士姐姐,快把这东西拿走吧!它放在这里,我看着实在是心里发毛。”

    她又后怕地补充道,试图为自己和裴念的行为找个合理的借口,“等爹爹回来若是问起,我会向他说明的,定不会让姐姐难做。”

    斜阳从檐角照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也将裴念独自提着纸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在去客栈的路上,裴念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回头只有行人。

    不远处却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裴念!”

    夜巧灵眼尖,率先瞧见了她,立刻扬起手,语调轻快地呼唤道。

    她身旁的裴逸唇边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离开周宅后,裴念便与顺利抵达瑞县的夜巧灵、裴逸二人汇合,三人并肩而行。

    客栈房间内。

    在听宁辰清简略讲完他与裴念这两日分别的经历后,夜巧灵立刻拉住裴念的胳膊,心疼道:“一定很害怕吧?早知道我们就该再快马加鞭些。”

    她说着,伸手替裴念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

    裴逸也温和安慰,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与严肃:“人没事便是万幸。独自应对这些,辛苦你了。”

    他抬起手,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肩头那点似有若无的灰尘,说道:“下次,不会再让你独自行动了。”

    裴念笑了笑,瞥了眼裴逸的手腕,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他未尽的动作,并未接话。

    可这温馨的关怀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当夜巧灵仔细回味,终于后知后觉地品出宁巧逸这个临时编造的假名背后那点趣味时,她先是愣住,随即像是突然被点中了笑穴,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忙捂住嘴。

    “对、对不起……”她一边说着一边连忙低下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疯狂颤抖,得出来忍得十分辛苦。

    裴念看着眼前这先兵后礼的场面,只能满眼幽怨地望着他们。

    言归正传,玩笑过后,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被裴念带回来的那个纸人上,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各自思索。

    “这纸人扎得实在有够丑的。”

    宁辰清伸出修长的手指,略带嫌弃地戳了戳被放置在桌上的纸人,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他话锋一转,提及正事,“不过,昨夜我在码头岸边,倒也顺手解决了一个意图作祟的纸人。”

    “如此,不难怀疑这其中是有关联的。”

    裴逸也接话道,眉头微蹙,分析着线索。

    “那还是先从这邪门的纸人开始查起吧。”宁辰清提议道,锐利地扫过桌上那丑陋的造物。

    “加上昨夜我在岸边解决的那个,我觉得这东西,绝不会只有区区两个。”

    说罢,他不再犹豫,迅速抽出几张明黄色的符纸,精准地贴在纸人躯干与四肢的关键部位。

    随即手掐诀,低喝一声:“燃!”

    符纸应声窜起火苗,瞬间包裹住纸人。

    然而,预想中纸人被烧为灰烬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被火焰包裹的纸人,四肢发出轻微的声响,竟以一种极其违反常理姿态,慢悠悠地、摇摇晃晃地从桌面上爬了起来!

    它顶着身上仍在燃烧的火焰,僵硬地抬起双臂,直直指向房门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迈开蹒跚诡异的步伐,朝着门口奔去,若那种拖沓却又迅速的移动能被称作奔跑的话。

    同一批经由特定之人手法扎制、并灌注了相同术法的纸人之间,往往存在着某种联系,利用术法追踪进行引路,可谓百试不爽。

    “走!”

    宁辰清眸光陡然一凛,率先转身追出。

    经过裴念身侧时,他脚步未有半分停滞,只余光扫过她。

    四人一路紧跟着那燃烧着行动不止的引路纸人,穿过客栈走廊,下楼,出街,引得零星路人惊诧侧目。

    纸人毫无停滞,径直朝着瑞县城外方向移动,最终速度渐缓,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城外一片僻静幽深的树林边缘。

    纸人耗尽了最后支撑它的力量,倒地后身上的火焰也逐渐熄灭,最终化作一小堆焦黑的纸片。

    宁辰清立刻蹲下身,不顾灰烬中残留的温度,用手中长剑的剑尖拨开表层,随即果断地向下挖掘。

    土层松软,没过多久,剑尖便触碰到了某种硬物。

    他手腕一挑,一个与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纸人赫然被从土中挑了出来!

    同样粗糙的纸质,同样穿着简陋的纸衣,而最令人心头发寒的是,这个被埋在地下的纸人,眼眶中也同样被人用墨笔点上了漆黑的眼珠!

    四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事情到此已经再明朗不过。

    这绝非偶然,而是一个有预谋的布置。

    裴逸神色凝重地环顾四周幽暗的树林,沉声道:“纸人在术法中,确有作为替身吸引灾厄的作用。”

    “结合瑞县如今水鬼为祸、商船接连失事的情况来看,布置这些纸人,极有可能是为了主动吸引、乃至一定程度上引导水中的邪祟。”

    “此地树林茂密,枝叶遮挡天光,本就容易聚集阴气,是布下此类阵法的理想地点。

    宁辰清用剑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地上尚有余温的纸灰,冷声道:“周宏大概率只是个替人行事的。”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肯定:“布阵者手段算不得高明,甚至有些粗糙,但其意图很明确,想将事情闹大,制造恐慌,从而增加官府和我们调查的困难,争取寻找乃至销毁令牌的时间。”

    裴逸微微颔首,继续沿着思路分析下去:“若真是以纸人布阵,通常需要占据东南西北四个关键方位,将瑞县水域笼罩其中。”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夜巧灵蹙眉喃喃重复,迅速在脑中勾勒着瑞县的地图。

    “昨夜宁辰清发现并解决的那个纸人,是在瑞湖岸边。而瑞湖恰恰处于整个瑞县布局的北方!”

    她此言一出,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除去裴念从周家书房带出的那个纸人,北方瑞湖的纸人已被宁辰清所破,如今他们所在的城外树林,根据方位推断极有可能对应南方。

    那么,剩下的两个纸人,必然隐藏在东方和西方某处。

    四人没有丝毫犹豫,决定沿用方才被证实有效的方法。

    果然,灰烬指引着方向。

    剩下的两个纸人位置很快被确定:

    一个藏在城东一家专营白事用品铺子后院;另一个的方位,则令人心头一凛,竟然指向城西,而且就在县衙附近。

    在城东的那家白事铺里,他们装作顾客,旁敲侧击地打听后,从掌柜模棱两可的话语中,获取到一个关键信息:

    周家的老爷周宏,前些日子确实亲自来过此处,不过仅仅是来瞧一瞧而已。

    尤其是县衙附近,他们赶到时,发现有新土被匆忙掩埋,宁辰清剑尖刚触到泥土,那埋藏处竟猛地窜起一道黑气,直扑众人面门!

    “小心!”裴逸抽出符纸,与黑气撞出一片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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