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宁辰清那张写满不信任的侧脸,所有想要解释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口,只能颓丧地低下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之际。
“念念?”
裴逸的声音适时地从另一侧传来。
他步履从容地出现在争执的二人面前。
眼神在面色不善的宁辰清和垂头丧气的裴念之间转了转,温和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宁辰清看到裴逸,只是冷漠瞥了一眼,气氛并未因为他的出现而缓和多少,“没有。只是有点争执。刚刚把一只狸猫妖的幻象解决了。”
“我刚刚也是。”
裴逸从善如流地接话,并顺手指了一下自己来的方向,“就在那边不远处解决了一个。”
宁辰清顺势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林木遮盖,确实符合描述。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低着头不吭声的裴念,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至少裴逸的出现,让她之前的说辞不再显得那么空洞。
他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找其他人汇合吧。”
裴逸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觉得氛围有些尴尬,但还是点头附和道:“好。”
于是乎,三人便这样各怀心事地走到了一起,沿着溪流继续前行。
一路上,宁辰清与裴念之间就好像隔着道无形的墙,彼此相对无言,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彻底断绝。
有好几次,裴逸试图寻找话题,想要打破这沉闷的氛围。
但无论是提及方才的战斗,还是推测接下来的方向,得到的都只有他自己声音的回响,以及另外两人更加刻意的沉默。
裴念一直低着头,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平日里她总是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惯了,此刻面对宁辰清毫不掩饰的冷遇,倒让她有些分不清心底那点情绪。
究竟是因为任务不得已而为之的憋闷,还是单纯因为被他误解。
算了,被误解就被误解吧。
三人一路无言,在压抑的沉默中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在前方看到了夜巧灵与曾严的身影。
只不过,他们那边的情况,并不比裴念几人刚才的遭遇好到哪里去。
曾严身边的侍卫已有数人挂彩,形势颇为危急。
他们三人的出现,可以说是非常及时。
待到合力解决,众人所在的这片镜中空间,终于开始剧烈地动荡起来,发出了轰隆巨响。
紧接着,半空中凭空撕裂开一道出口,那正是通往镜外世界的通道!
几人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互相照应着,逃出了这片即将崩塌的空间。
“终于逃出来了。”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感受到外界真实的空气,夜巧灵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额间还挂着激战后的细汗。
她一边关切地询问裴念几人:“你们没事吧?”
一边已经利落地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和布条,准备为受伤的侍卫包扎。
“嗯。”
宁辰清与裴念几乎是同时应了一声,声音重叠。
随即,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般,蹙眉立刻噤声,别开脸去,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你们....怎么样?是受伤了吗?”
夜巧灵察觉到异样,疑惑的看着二人。
裴逸见状,无奈地笑了笑,试图打圆场,解释道:“他们刚刚.....有了点小小的争执。”
他正想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带过,话未说完,便接收到裴念与宁辰清同时投来带着警告意味的视线,只得立刻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裴逸反应极快地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起来!”
“这镜中结界还真是凶险异常,不仅有与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的镜像造成干扰和威胁,那狸猫妖的幻象也潜藏其中,伺机而动。”
“是啊。”
夜巧灵成功被话题引开,点头附和,脸上也浮现出后怕,“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借此机会,找到那狸猫妖的本体,将其彻底铲除。”
“那妖物的本体究竟藏在何处?”
曾严看起来疲惫极了,官袍上沾染了尘土与汗渍,显然之前的战斗他没少出力,声音都带着沙哑。
裴逸沉吟道:“我们接连重创了他的幻象,甚至毁了镜中结界,想来对他本体造成的反伤绝不会小。他此刻定然就躲在这附近某处。”
他说着,看向外面,“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仔细搜寻,绝不能让他有机会恢复元气,再度为祸。”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仔细搜寻,最终在一处隐蔽角落,找到了那只狸猫妖的本体。
此刻它已被迫化回了原形,一只狸猫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气息微弱。
它身上有一道显眼的,流露着黑气的伤口,看着极深,几乎贯穿了它的躯体,正是这道伤口在不断侵蚀着它。
裴念心中清楚,必然是裴逸那诡异的一剑所造成的。
但其他人显然并不知情,只当是之前接连摧毁其幻象,对其本体造成了过于沉重的伤害。
毕竟,这狸猫妖展现出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能将它伤到如此地步,众人只觉得是合力之功。
而在那奄奄一息的狸猫身边,赫然掉落着一只令牌。
曾严一眼便认出,那正是他苦苦寻找多时,能够作为关键证据。
证明王禄吞没商船款,与沉船事件直接相关的铁证。
宁辰清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毫不怜惜地伸手,精准地掐住了狸猫脆弱的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想死可以,但在那之前,得让它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宁辰清声音冷硬,另一只手将一根细长的银针精准刺入狸猫的脖颈要穴。
很快,狸猫出现回光返照之象,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周身妖力一阵涌动,再次幻化为那个阴柔男子的模样。
只不过,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愈发微弱。
狸猫妖悠悠转醒,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看清围在身边的几人后,下意识地龇了龇牙,露出威胁的低吼。
然而,宁辰清立刻用剑鞘重重抵在它的咽喉处,让它瞬间僵住,不敢再妄动。
它的畏惧地看了眼站在稍远处的裴逸,似乎对那道黑影剑气心有余悸,顿时变得更加老实。
曾严也蹲下身,将那块令牌举到狸猫妖眼前,沉声问道:“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和王禄之间,究竟有什么勾结?瑞县的沉船和水鬼之祸,是不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众人看着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的狸猫,再回想起那密室壁画上描绘的它潜心修道、济世救人、最终飞升的故事。
只觉得眼前的现实与那虚伪的壁画形成了对比,充满了讽刺。
狸猫心知今日在劫难逃,倒也不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令牌是从水里,沉船的地方....找到的。王禄怕我反水,特意让我留着这令牌,我们在很早之前,就有了联系。”
它喘息着:“彼时,我还只是个修习些不上台面邪术的小妖,道行低微。”
“他跟我许诺,只要我愿意帮他做事,他就会定期给我提供,他家家仆的精气供我修炼。
“这几年,他官途能如此顺利,少不了我在暗中,为他处理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扫清障碍。”
“这次也是一样。”
狸猫妖的眸光有些涣散,“我在很久之前,就被他安排到了醉仙楼。平日里就依附着来往客人的精气修炼,但瑞县位置特殊,来往商船数量不在少数,油水丰厚。”
“于是他也就盯上了这里。让我先放出舞娘坠楼、酒楼闹鬼的传言吓走一部分人,也方便我隐藏。让我一直等在此处伺机而动。”
“后来的沉船是我造成的,水鬼也是因为我,甚至那些人出航后变得异常同样是我的缘故。”
裴念望着狸猫,不禁想起了仍在牢中叶良的兄长。
它承认了最大的罪孽,“事成之后,他需要一个人来处理掉这条船和船上所有可能泄密的人。我就是那个清道夫。”
“那些人死后的怨气太大了,为了控制他们,我用了邪法,将我的一部分性命和他们的魂魄绑在了一起。”
“正因如此,那些水鬼才会听从我的操控,为了拖延时间,你们才一直找不到商船的残骸与尸体。”
“他们怨气太大被我的法术藏在了水底深处。等我死后束缚解除,他们应该就能离开了。”
“你知晓的术法着实不少。当初我们寻觅纸人之际,可没忘记你那险些得逞的暗算与跟踪。”宁辰清凝视着狸猫说道。
“原本也打算将你们引至此处,来个一网打尽,没想到,失策了。”狸猫嘴硬地回应道。
曾严紧握着令牌,追问道:“王禄他要如此巨额的银两作何?仅仅只是为了中饱私囊,满足贪欲?”
“贪只是一部分。”
狸猫妖虚弱地摇头,“另一部分是他家的小女儿,生来就得了一种怪病,极其罕见需要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和特殊方法续命,耗费的银两如同无底洞。”
“他搜刮钱财,也是为了他这个女儿。”
宁辰清眉头紧锁,眼中的寒意更深,但先前讥讽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的复杂情绪。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荒谬。”
狸猫妖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宁辰清脸上的表情。
它嘶哑地低笑起来,笑声牵扯着伤口。
让它的话语断断续续,更加刺耳:“看吧,连你们也觉得无话可说了,对吧?哈哈哈哈,一边是至亲骨肉,一边是素不相识的草民,换做你们站在他的位置,又能如何选?这世道,不就是逼着人在烂和更烂之间做选择吗?!”
“他小女儿的性命是命,这瑞县众多因沉船而枉死、落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宁辰清又毫不示弱地说道。
狸猫妖听后说道:“算啊,怎么不算?但人皆自私!无权无势之人活该被压榨、被牺牲!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普通人的命与畜生无异,和我这种修习邪术的妖孽,又有何本质区别?!”
它的话语充满了扭曲的愤恨俗与临死前的疯狂。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