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严的声音沉下,瞬间压下了狸猫妖疯狂的嘶吼。
他脸上不见暴怒,看着这执迷不悟的妖物,厉声道,“王禄疼爱女儿之心或许是真的,但这绝不能成为他残害百姓的理由,从我之前在周家拿到的账簿来看,他可没少在背后动手。”
裴念并未忘记先前在周家偶遇曾严的情景,正是那时他潜入其中获取了所需之物。
回想起来,潜龙卫行事一贯迅捷隐秘,她也明白对方当时抓她,是担心她会多言泄露秘密。
“你这般自甘堕落,与他们有何区别?你将人命当成了什么?!”
“把人命当成什么,呵。”
“那就看你日后能做出什么了?潜、龙、卫的曾严大人.....”
“只不过,我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能够修成仙....”
狸猫妖用尽最后的气力,死死盯着曾严,吐露出了这个信息量巨大的身份,像是一种挑衅。
“可笑,明明有选择的余地,你却自己选错了路。”曾严不示弱地回应道。
说完这句话,它的身形开始迅速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事情到此,真相已然浮出水面,但狸猫妖临死前抛出的重磅信息,却让捉鬼四人组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曾严身上,面露惊疑与审视。
“潜龙卫?”
裴逸反应最快,语气中是难以置信的探究。
潜龙卫,当朝天子直属管辖的神秘组织,成员身份隐秘,权力极大,专司为圣上查办各种隐秘要案,拥有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之权。
只是这个组织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诡秘,很少在人前暴露身份。
“身手矫健,思维敏捷,遇事沉着,如今看来,倒是合理了。”
宁辰清打量着曾严,讥诮道:“曾大人还当真是深藏不露。”
原本还算安定的合作氛围,此刻因着狸猫妖临死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在双方视线凌厉交织的瞬间,注意到曾严身旁有侍卫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而曾严本人没有丝毫出言制止的意思。
捉鬼四人组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对方有所动作的同一时刻,利刃齐齐出鞘,同时脚下向后撤开数步,拉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防御距离。
潜龙卫办事,往往涉及朝廷机密,行事手段亦正亦邪。
如今他们无意间窥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难保不会有人为了保密而心生灭口之念。
对面,曾严身边的侍卫们也彻底褪去了之前偶尔流露的普通官差模样,个个眼神锐利,神情肃穆冷峻,与先前判若两人。
两队人马无声地对峙着,杀气在沉默中弥漫。
此刻,哪怕是有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足以打破这危险平静,引发冲突。
曾严将那块至关重要的令牌仔细收好,缓缓直起身,看着如临大敌的四人,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几位....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裴逸上前半步,将三人稍稍挡在身后,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容。
语调有着不容错辨的疏离与警惕,与曾严周旋道,“只是曾大人和您手下诸位方才的举动,实在让我们几人有些慌张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言辞清晰,点明要害:“我们几人,只是普普通通的捉鬼师,奉命行事,只做分内捉鬼驱邪之事,并不想,也无意牵涉进任何朝堂纷争之中。”
“方才,是大人您身边的人先露了兵刃,而您并未阻拦。我等惶恐之下,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是吗?”
曾严故作疑惑地挑了挑眉,听起来似乎很讲道理,“那我替他们向几位道个歉?”
不知为何,这一会儿曾严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强撑着站立,身体微微颤抖,猛地咳了一声。
可随之,他话语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几位也说了,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这事依你们看,该如何解决才好?”
他神色故作为难地看着裴逸,像是真的在征求对方意见,实则将难题抛了回去,试探着他们的底线。
裴逸也不甘示弱,脸上温润的笑容淡去。
话语依旧平稳,但针锋相对的意味明显:“那按照大人的意思,难道只因那妖孽临死前一句话,我们这一路协助大人查案、破除镜像、解决妖患的功劳与苦劳,就全都作废,甚至要因此丧命吗?”
他直视着曾严:“我们并没有想要与大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想法,出去就当没这回事,如今这般局面,是大人对我们心存误解,不愿放过我们罢了。”
裴念在一旁并未有太大反应,既不惊慌也不辩解,只是一直紧紧盯着曾严,回想着方才狸猫妖消散成一缕烟时,宁辰清趁乱在他身上撒了何物。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还没等众人有下一步动作,曾严忽然脸色一白,闷哼一声,竟、先一步用手死死捂住胸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栽倒在地。
“大人!”
侍卫们见状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搀扶,同时惊怒交加地看向裴念四人,厉声质问:“你们对大人做了什么?!”
“别血口喷人!”
裴念毫不留情地冷冷回怼,让人根本听不出她在撒谎。
宁辰清看着倒地不起,面色隐隐发青的曾严,镇定地撒谎道:“是阴气入体。”
“方才狸猫妖溃散时,大量精纯阴气爆发,他距离最近,毫无防备之下吸入了过多,如今毒发了而已。”
“那、那该怎么办?!”
侍卫们扶着意识模糊的曾严,焦急地追问道。
“呵。”
宁辰清闻言,发出一声极其刻薄的冷笑,,“方才诸位不是还想着如何除掉我们以绝后患吗?怎么,现在遇到事情,就又转回头来求助了?”
“你们现在可以动手。”
少年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杀了我们,然后赌一赌,能否在曾大人断气前,找到一个能解决此事的大夫。”
他抱臂而立,自导自演一番,丝毫没有上前施救的意思,语气恶劣至极:
“况且,我们也不想做那救了人,非但捞不到半点好处,转头还可能被灭口的蠢事。若是如此,那大家还不如一起死在这里,倒也干净!”
话到此,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也清楚了利弊,眼下救治曾严才是重中之重。
他连忙放低姿态,连声道:
“好,好!几位道长,先前是我们不对,多有得罪!这样吧,只要你们肯出手救大人,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就当从未发生过,绝不再提!您看这样行不行?”
宁辰清见局面已稳定,而几人倒也不是真正铁石心肠、愿意见死不救之人。
他上前一步,来到那侍卫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了曾严的情况,又伸手掰开他的眼皮,观察了一下瞳孔。
这才悠悠开口道:“我们倒也并非那等见死不救的之人,救人的法子,我有。”
他话锋一转,毫不掩饰的防备:“但,为了防止你们出尔反尔,过河拆桥,我决定,等我们从这地下彻底出去,到了安全的地面上之后,再救治这位县令大人。如此,方能确保我们几人这一路上的安全。”
那领头的侍卫闻言心急如焚,也明白这是对方在自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下的合理要求,只得连连点头应承:
“好!就依道长所言!”
宁辰清盯着昏迷不醒,面色青白的曾严,冷冷地嘁了一声。
他们不再拖沓,好在虽然地下机关重重,但到底还有那狸猫妖为了方便自己出入而留下的,一条相对隐蔽且安全的狭窄密道可以通往地面。
以捉鬼师为主的四人谨慎地在前方探路,曾严的侍卫们则小心翼翼地背着昏迷的曾严紧随其后。
待到最后一个侍卫也踏出密道,重新站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时,众人才算彻底与那阴森诡异的地下小狸仙庙告别。
月光如水,那领头侍卫焦急与期盼的眼神,再次投向了宁辰清。
宁辰清是真没那么好脾气,他抬眼看了看天边那轮皎月,又扫视了一眼空旷无人的安静街道,眉头紧锁,似乎仍在权衡利弊,内心陷入纠结。
“救吧。”
是裴念的声音。
她走到对方身边,看着昏迷的曾严,轻声道:“曾严.....是好人。不然,他也不会想办法把叶良藏在牢里保护起来。他和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不一样。”
宁辰清没有回答裴念的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反而刻意地向旁边挪了两步,离她更远了些。
他垂眸沉思片刻,最终还是上前一步,低声自语般说了一句:“也是赶巧了。”
说罢,他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装着的正是之前在后山取得的蛇毒。
“这....这是什么?”
有侍卫警惕地问道。
“蛇毒。”
宁辰清言简意赅。
一旁的夜巧灵见状,适时地温声解释道:“寻常阴气侵体,排出体外多用银针疏导,但过程缓慢。”
夜巧灵并未说谎,所言皆是实情,只是曾严的情况并非如此,仅仅只是药粉中毒而已,而银针上同样混合了解药。
“曾县令此刻情况危急,阴气已深入肺腑。”
“蛇毒属性至阳,恰好与阴气相克。以毒攻毒,将极少量经过草药稀释过的蛇毒,附着在银针针尖,刺入特定穴位,能更快更猛地逼出体内阴气。”
她这边解释着,宁辰清那边动作毫不停滞。
他手法极快,精准地将蘸取了稀释‘蛇毒’的银针,稳、准、狠地刺入了曾严身后几处大穴。
几乎是银针入穴的同一时间,原本气息微弱的曾严,像是被人从水下捞出,猛地倒吸了一大口凉气,胸膛剧烈起伏。
紧接着,他身体一弹,翻身坐起,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浓稠发黑的污血。
这口黑血的吐出,他的呼吸明显变得顺畅起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好了。”
宁辰清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利落地收起银针,起身便退到了一旁。
临走前,他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差不多恢复神志,正由侍卫搀扶着的曾严,语气平淡道:
“曾大人,现在还打算杀我们灭口吗?”
曾严看着宁辰清,抬手用袖子一把抹去嘴角残留的黑血,在搀扶下缓缓起身,朝前走了几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最终定格在宁辰清脸上,声音还有些虚弱:
“不了。你们走吧。”
他顿了顿明确的警告道,“但至此以后,今夜此地发生的一切,所有关于潜龙卫、关于王禄、关于这狸猫妖的细节,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
宁辰清闻言,只是淡淡地拱了拱手,未置可否。
四人并未直接离开,而是再次来到了瑞湖岸边。
恢复平静后的水面,在夜色下与无边的黑暗连成一线。
湖水轻轻荡漾着,也带来了许多之前被隐藏的东西,例如,那些一开始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商船残骸,此刻若隐若现地漂浮着。
裴念沿着岸边默默行走,仔细地搜寻着。在不远处一片被水浸湿的乱石间,她弯腰拾起了一块被泥沙半掩的玉佩。
而宁辰清、裴逸和夜巧灵则留在原地,各自取出符纸朱砂,神情肃穆地在地上画下数个安魂符。
捉鬼师此行的任务至此才算彻底了结。
当曾严带着侍卫稍后赶到岸边时,眼前是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