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县(十六)

    数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正缓缓自平静的水面而来。

    没有理会岸上的任何活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如生前的某个寻常时刻般,朝着某个方向,茫然地、执着地行走。

    就在人影们即将触及岸边,距离那象征安宁的家门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身形忽然变得淡薄,最终被风吹散的未留下任何痕迹。

    待到旭日再升,瑞县的百姓们从睡梦中醒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与生计。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无数寻常日子中的一日罢了。

    只是,这一日的县衙门前,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由于沉船已过去多日,遇难者的遗体大多已难以寻回。

    但曾严他们依旧连夜划船,打捞起众多遗物。

    不过,并非全部。

    他们将这些遗物一一清洗整理后,整齐地摆放在县衙外的空地上,以供遇难者家属前来辨认。

    这遗物,成了告慰那些家庭的唯一凭证,周围是压抑的哭泣与低语。

    裴念没有挤进那悲伤而拥挤的人群,她在县衙外僻静的街角,拦住了匆匆赶来的周淼。

    “这个给你。”

    裴念说着,从怀中取出昨夜在岸边捡到的那块玉佩,递了过去。

    玉佩质地温润,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周字。

    “是我昨夜.....在岸边发现的。”

    她顿了顿,让语气尽量平静,“我想,这应该跟你哥哥有关。”

    说罢,她几乎是立刻将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周淼脸上即将浮现的情绪变化。

    周淼先是愣了一下,看到玉佩后,瞳孔微缩。

    她颤抖着手,接过那冰凉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她轻抚摸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良久,才开口,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谢谢。这的确是我二哥,也他一直随身佩戴的玉佩。我没想到,还能找到二哥的遗物.....”

    随即,她像是为了安抚裴念,又更像是在努力安慰自己,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至少,还留下了些东西,能让我有个念想。昨夜我还梦见他对我笑了呢。”

    裴念伸出手,拍了拍周淼微微颤抖的肩膀,无声地给予安慰。

    她看着周淼低着头,一步步离开那片悲伤的人群,直至消失不见。

    她收回目光,转身,见宁辰清、裴逸和夜巧灵三人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也是这时,曾严也从县衙内走了出来,步履沉稳地来到了几人身边。

    只不过,这一次他身旁还跟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暗色锦袍,气质明显不同于寻常官员的中年男子。

    “曾大人,有什么事吗?”

    裴逸见状,率先上前一步,客气地询问道。

    曾严微微颔首,侧身引荐道:“这位是宫里的陈公公。”

    他介绍完毕,便像是完成了引见,对着陈公公略一拱手,借一步退到了稍远处,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几位就是奉旨前来瑞县、解决水鬼之患的捉鬼师吧?”

    那陈公公开口,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语调不急不缓。

    在场的几人立刻反应过来其身份,纷纷依礼躬身:“陈公公好。”

    “哎,不必多礼,不必紧张。”

    陈公公摆了摆手,嘴角挂着一抹标志性的笑容,“咱家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陛下对你们此次处理瑞县之事的结果,非常满意。”

    “过不了多久,相应的赏赐就会送达天元宗。这不,咱家正巧奉命来此验收结果,便提前告知你们一声,也让你们安心。”

    他目光在四人身上转了一圈,语气里满是赞叹,又带着深意:“几位年纪轻轻,当真是有勇有谋啊。”

    “不仅能斩妖除鬼,平定一方祸患,竟还能从潜龙卫的手底下,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啧啧,不简单。”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同惊雷,表明他已然知晓了昨夜发生的全部内情,包括曾严的身份以及那场未发生的冲突。

    裴逸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恭敬地回应道:“陈公公过誉了。斩除妖邪,护佑百姓安宁,本就是我辈捉鬼师的分内之事。”

    “还请您回禀陛下,此乃弟子们应尽之责,不敢居功。”

    他话语微顿,抬眸看向陈公公,谨慎又大胆地试探道:“只是,弟子们有一点不甚明了。”

    “瑞县之事,牵扯甚广,陛下....是不是早已有所察觉,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一个能够彻底解决王禄,将其罪证公之于众的契机。

    陈公公闻言,脸上的笑容依旧分毫未变,他尖细的嗓音带着惯有的圆滑:“这个嘛....算是吧。至于陛下的心思,又有谁能真正揣摩得透呢?”

    目送着陈公公的离开,几人也打算离开县衙。

    只是,宁辰清的脸色看起来格外不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躁郁。

    凑近了,只听夜巧灵正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昨日后半夜没有休息好吗?”

    宁辰清闻言,抬了抬眼皮,目光恰好与走过来的裴念对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即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裴念没有去看宁辰清,也没有接话。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回到客栈后,宁辰清为什么没能睡好。

    而原先困在葫芦里的那只艳鬼,耗尽了力量,不知何时早已没了动静。

    昨夜,他们一行人拖着激战后的疲惫身躯回到客栈时,已是身心俱疲。

    裴念强撑着洗漱完毕,几乎是倒头就睡。

    许是这一夜经历了太多高强度的战斗与精神压力,她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梦境光怪陆离,她仍在与各种鬼魅厮杀。

    混乱中,她似乎还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甜香,丝丝缕缕,缠绕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再回神时,裴念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身下是触感柔软而全然陌生的床榻,四周垂落着朦胧暧昧的轻纱帐幔,空气中的甜腻香气让人发昏。

    而她之前明明是在客栈自己的房间里入睡的。

    更头皮发麻的是,她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人。

    这个认知吓得裴念一个激灵,瞬间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

    周围高燃的红烛光线异常明亮,几乎有些刺眼,映得她一时眼花,难以立刻看清对方的面容。

    身边那人似乎也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动,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身着素白的中衣,衣衫因睡姿而略显凌乱,襟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线条流畅,白皙紧实的肌肤。

    裴念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又忍不住扫了一眼,再定睛看了一眼后,脑中迷迷糊糊地断定。

    嗯,是个皮肤挺白、身材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少年。

    嘿嘿,笑纳?

    不对!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

    这一定是梦,肯定是之前帮周淼捉鬼时,自己信口胡诌了什么七个男宠的荒唐话,现在报应来了,在梦里给她应验了而已。

    裴念心一横,反正是在梦里,事已至此,不如就让她先在梦里摸摸腹肌,缓解一下今夜接连受挫,无比难过的心情吧,就摸一下。

    她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伸出食指,带着些许试探和好奇,轻轻点在了少年裸露的腰腹肌肤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富有弹性。

    虽然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紧实的肌肉瞬间绷紧,对方的身躯不可避免地为之一僵,微微颤抖了几下。

    眼前的少年似乎想要反抗,身体挣扎扭动,但尝试了几下后,发现四肢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根本动弹不得。

    裴念的食指带着一种梦游般的大胆,顺着那紧实温热的肌肤线条一路向下探索,带着点好奇,同时在心里默默数着腹肌的块数。

    岂料,就在她即将触及更危险区域的关键时刻,手腕却猛地被一股力道攥住。

    与此同时,眼前原本模糊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烛光下,纱帐纹理分明,连空气中甜腻的香气似乎都沉淀了下去。

    “你....!”

    少年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惊怒,依旧是那样熟悉的清越嗓音,只是此刻充满了压抑的火焰。

    所有的旖旎气氛在这一声之下,瞬间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裴念的瞳孔猛地收缩,终于彻底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张俊逸此刻布满寒霜的脸,那双因惊怒而灼灼逼人的眸子。

    她脑子里设想了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这个梦中任她轻薄的少年,竟然会是宁辰清。

    什么腹肌!那分明是即将把她大卸八块的闸刀。

    巨大的惊恐让裴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全力猛地挣脱了宁辰清的手腕,紧接着一个毫无形象的鲤鱼打挺,手忙脚乱地从床榻上直接翻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宁辰清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激烈地反应,惊讶之余下意识就要下床抓她。

    结果下一秒,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裴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把推开身旁紧闭的窗户,然后毫不犹豫地,一个纵身就从那窗口处直接跳了下去,身影瞬间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

    梦中夜晚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裴念最后一丝迷茫。

    可她此刻的心,比这夜风还要凉上。

    是艳鬼,是之前他们一起打开艳鬼葫芦时,不慎吸入的那道烟雾造成的。

    虽然其惑乱心智的能力被大大削弱,但依旧在梦境中悄然影响着他们,编织出如此荒唐又致命的情景。

    裴念猛地从客栈房间的床榻上惊醒,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她抬手用力捂住脸,发出一声无力的哀鸣,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时,隔壁房间的宁辰清也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呼吸急促,耳根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他抬手烦躁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梦中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和裴念惊惶跳窗的身影交替闪现,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那葫芦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该死的艳鬼。”

    他低咒一声,声音沙哑,不知是在骂那制造幻境的鬼物,还是在骂梦中那个胆大包天又溜得比兔子还快的人。

    这一夜,他彻底无眠。

    反复为梦中那荒唐的一幕懊恼,心绪翻腾,烦躁不堪。

    所以,这也是白日里宁辰清脸色如此阴沉差劲、眼下乌青的根源所在。

    裴念更是心虚得不敢看他,连余光都不敢扫过去,生怕对上他那双能洞悉一切,又饱含讥诮与冷意的眸子。

    二人的关系比先前在镜中时更为恶劣,甚至到了就连对视都让人感到不自在的程度。

    好在这时,夜巧灵走了过来,适时地与裴念搭话,打破了围绕在裴念身边的低气压:“裴念,你的脚踝好些了吗?我看你走路似乎还有些不自然。”

    “嗯,好多了。”

    裴念如获大赦,连忙凑近夜巧灵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试图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个话题上,“后来我敷上了你给的膏药,效果真的很好,肿已经消下去了。”

    夜巧灵闻言,温柔地笑了笑,道:“那就好。那膏药是我自己之前调配的,用的都是些常见的草药,只是比例有些讲究。”

    裴念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神情,顺着话头问道:“是你自己调配的?真厉害!”

    夜巧灵笑了笑,“还好啦。”

    “只是小时候在故乡,时常要上山劳作,很容易受伤。可我爹爹每次仅给我一个简单的草药方子,便让我自行去山里寻觅、辨认草药,回来后再独自琢磨配比。”

    有时候若不及时医治,我或许就性命不保了。久而久之,经历的磕磕绊绊多了,我也就渐渐掌握了这些技能 。”

    裴念听着她轻描淡写的叙述,看着她脸上习以为常的淡然笑容,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般熟练的草药知识和调配能力,竟是在那样一种近乎放养,甚至带着些苛刻的环境下自学而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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