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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程不喜每每回忆起这一幕,北城的夜晚总是透凉似水,比起其他城市,季节的味道更分明,也更浓。
他身披月色,怀揣着年少赤忱的心事,以救世主的姿态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无关风月,坦荡而又热烈。
——真希望结局不是落花流水,而是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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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傻了?”
宁辞看着眼前呆呆不动的姑娘,还穿着类似睡衣一样的衣物,眯眼,瞅着也不太像。小脸蛋苍白,瞳孔琉璃般黑脆,瞬也不瞬盯着他。
长发乌黑齐整,灯下泛着温柔亮丽的色泽,长度落到锁骨,包裹着莹白的脸,纯得没边了。手长腿长胳膊长,手腕骨极细,脚踝也是,特像展架上靡丽考究的瓷娃娃。
干净、饱满、水灵,时刻像洗过澡一样。
大半夜不睡觉,就知道使唤他,把他七魂八魄都勾得七上八下,说她傻吧有事儿还知道打电话,说她不傻吧,这会儿又傻不愣登的不说一句话。
“我很吓人吗?”
程不喜还处在惊讶里,愣愣地说不出话。
心跳得好快啊,谁的心跳?
宁辞到底是个大少爷,还不是那种小家子出来的,而是正正经经天子脚下,贵胄世家。
他眼眸漆黑锐利,夜幕里亮得出奇,蓦然间对上,有种鹰准狼顾的匪劲儿,且通身带着一股犀利,环顾四面,白天来得仓促,只去了体育馆周边,还是头一回来这儿,被她宿舍楼附近潦草的绿化和围墙弄得瞠目。
大少爷的嘴巴也是相当之毒,皱眉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诟病:“你们学校这安保也不成啊,连基本的防护网都没,就算每天进进出出人多吧,好歹是校园啊,又离宿舍楼这么近,旁边就是一KTV,我听着隔音效果也不好,大半夜不觉得吵?”
程不喜尚且以为自己在做梦,怔怔看着他:“你.....”
他身后就是硕高茂盛的梧桐树,财院多年来就这么一株,原先是柳树,因为棉絮多后面换成了梧桐。
梧桐叶子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凌晨校园渺无人迹,黑越越的天穹,诉说森然的寂静。
“我?”宁辞勾陈眉目,伸出手在她眼前来回晃动,收敛了方才的匪气。
关心则乱啊,要是有坏蛋学他夜里翻墙,这得多危险。
“你…你是人是鬼……”
程不喜满脑子都是他们刚刚不是还在通电话吗?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脸上。
他是魔法师吗?还是天神下凡来了,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啊!!!
宁辞笑着又朝她傍近半步,语气无端勾惹:“鬼?”
不知道她脑瓜子里净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精壮胸膛近在咫尺,大有拱手奉上的意思:“你摸摸看呢?”
程不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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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和酒吧不一样,大多都是包厢。
踩着邦邦硬的暗红色地毯,程不喜打量着周遭,隔音效果一般般,到处都是鬼哭狼嚎。
门号309,里面正在唱死了都要爱,浩子喝多了,正搂着好友大侃特侃,激情炸麦:“哎!还记得白天的仙女妹妹吗?就那个和宁哥说话的,卧槽太他妈正点了!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妈蛋放高中高低死缠烂打三年!”
好友敷衍:“嗯嗯嗯!高低暗恋三年!”
浩子刚唱完一首青藏高原,使出浑身力气飙高音,这会儿脸盆子都快胀成酱紫色,郑辽看着他突然凑近的脸,快吐了:“你他妈喝了多少???离老子远点!!”
“仙女妹妹!!哦哦我要加仙女妹妹的微叉!”
“加尼玛——”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从外面推开,套着宁辞外套的、浩子嘴里正哓哓不休的白天那位仙女妹妹,正怯生生走进来。
面对一屋子的生面孔,不乏精致潮男和漂亮帅哥,程不喜这不速之客还穿着肥大宽松的睡裤,她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嗨……”
这一刻,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动作,有酒喝一半吐回杯子里的,有玩猜拳出了个手势6的...还有叫嚣着要把包厢天花板唱穿的骚年发出鸡叫的。
总之所有人都惊讶到发懵,嘴巴像撬开的木瓜,个个儿张得老大。
徒留音响里“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的背景音。
随着宁辞后脚踏入,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卧槽声,俩人明摆着就是一起的。
什么?????
队友A:我现在就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队友B:三分钟,我要这个妹子全部的资料。
路人C揪住队友C衣领:你小子不是说宁辞是个寡王吗?赔钱!
队友D(刚刚在新生群散布完宁辞单身的消息):你看我现在还笑得出来吗?呵呵哒。
.......
浩子更是难以置信,口口声声念叨的姑娘就这么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是佛祖显灵还是做梦,他以为自己特么的上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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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不喜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她自己选的位置。脸颊也渐渐恢复红润,不像最开始那样白得没血色。
再有宁辞罩着呢,果盘小零食什么的都紧着往她面前堆。
和臆想中会有很多漂亮妹妹围着的场面不同,整个屋子就俩女的,且离宁辞坐的位置隔了八丈远。
长得都挺漂亮的,个儿高条子也顺,就是妆容比较浓,属于肖颖颖那挂的。微妙察觉出那两名女生在看见她后脸色变了变,脑袋凑一块偷偷摸摸说了什么她也没关心,毕竟她是不速之客,被贸然带过来,招呼也没打一声,任谁都会觉得冒犯初来乍到。
俩人私语过后又结伴出去上厕所,还特意从程不喜面前经过,经过时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后者不动声色。
程不喜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类似的局面,那些或高贵或廉价,或美艳或清纯的女人也是这般在她哥面前游走,长袖善舞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时不时跳出来刷脸熟,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只会更毒辣,更难辨。
她从小在人精堆里生活,陆家堆金叠玉,门庭若市,就不是个会怯场的人,大大方方吃了仨圣女果。
情绪激动的浩子被郑辽按着,不准他上去骚扰,毕竟喝多了,别一会儿吓跑了,那才真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宁哥这样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带妹妹出来玩过啊,搅黄了就特么罪孽深重啊喂!
正拆开一袋妙脆角,打算拜拜五脏庙,“你这都点的什么破歌儿——”程不喜乍听见身侧的人说,语气特别不耐,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宁辞手里不知道被谁塞了麦克风,非要他去唱两首,他本来不想唱的,但一想到程不喜还在,那丫头正老老实实搁那坐着,没听他唱过歌。
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雀都知道开屏来求偶,这么好的机会,他不得好好表现表现?不把握岂不白瞎了。
其实在程不喜来之前,宁辞原本是坐c位的,就中间大沙发,正中间的位置那儿。即便有人第一个进来也不会去坐,默认给他留,可以说他在这个圈子就是心照不宣的头名。结果程不喜情愿坐角落,他像条杜宾犬似的屁颠屁颠也跟过去了,那地儿就空出来了。
别问,问就是他乐意,谁也管不着。
“该你了宁哥该你唱了!说好的不能耍无赖!!”
宁辞:?
“啥玩意儿就说好了,我什么时候答应唱了?”他陷在沙发里,又混又痞,拖长了腔调。
“我不管!今天怎么着也得给大家伙儿露两手!”
“都八百年没听了,想听啊,哥哥~~~”
没想到这帮人前气势十足的青年在宁辞面前居然是这样的,温顺的像只小绵羊。
程不喜对他<男狐狸>的定义不免打上问号,还有待商榷,这哪是只狐狸明明就是头狼啊!
歌都替他点好了,是甜心教主的《大眠》,程不喜印象中听过几次,旋律耳熟。
他手里握着麦克风,嚣张锐意的眸底盛满溺宠,软磨硬泡这是同意唱了,周围人脸上各个写满期待,跃跃欲试要抢着拍视频。
巧的是刚才出去上厕所的两个女生这会儿也回来了,出去一趟妆容变了,变得更精致了。
经过程不喜时依旧居高临下瞥她几眼,目光中的敌意明显加重几成,一个是热裤露脐装,还有个是泡泡袖长裙,相比起她俩盛装盛妆,程不喜明显就松弛多了,宽大睡裤又怎么了,她可是套着宁辞外套呢,那都用不着比——
气氛热烈吵闹的包厢,有的人四顾前后,有的人目光紧随,而有的.....
“都快忘了怎样恋一个爱我被虚度了的青春也许还能活过来…”
“说心疼我的更应该明白我当然会沉醉个痛快....”
有人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下唱歌。
程不喜看向焦点里的他,天之骄子就是天之骄子,永远是北辰星拱、花团锦簇的。有些听入了迷,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会唱,眼底波纹轻颤,无意识吞咽口水。
低音炮,又不全是纯粹低醇的烟嗓,倒像是炫技。
毕竟他本人音色不这样儿,是极品青攻音,这会儿唱歌硬生生给夹成了烟嗓。
打篮球厉害就算了,没想到他唱歌也这么好听,程不喜心头小鹿又开始乱撞。
“你们队霸还会唱歌呢?”
冷不防听见右侧方有人问,程不喜张着神偷偷听去。
“那可不!这歌还是随便挑的,好听吧?”
没想到这屋里还有体大的队员,还不止一个,看来私底下关系都挺不错的,可到赛场上就又是另一个态度了,谁都想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程不喜恍惚想起她哥和沈教授当年也是类似的情况,考试时争第一,跑步时争第一,每场竞技都势成水火,宛如敌忾,可场下又是一把帘从小玩到大的至纯铁哥们儿。
就...十分有感触。
她以为宁辞是为了兄弟才献唱,可说白了私底下和宁辞玩的人都知道,他不会随随便便拉一个姑娘进场,立场不要太明显了,明摆着就是宣告自己心里有人了,给大家伙儿介绍一下。
当然——
这姑娘瞅着憨憨的,好像还不知道呢。
唱完紧跟着浩子又跟唱了一首《年轮》,哭着唱完的。
“时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份~”
“可惜你从未心疼~我的笨~”
祭奠这为期不到八小时的无疾而终的盛大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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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完耳朵瘾,有人眼瘾又犯了,嚷嚷着:“这算什么?十项全能啊我们宁哥。”
“跳舞更是一绝!”
跳舞……程不喜微微惊愕。
“跳一个跳一个!”
不知道谁带头,突然就开始起哄。
光线迷离暧昧,他被推到台前跳舞,像是已经被这帮人彻底磨得没脾气了,想想算了,索性开始摆烂。
既已登台,也没不给兄弟面子,更没有露怯,大大方方开干。
DJ音乐十分炸耳,充斥着魔性带感的韵律,想来他应该从前学过点儿街舞或者爵士舞,这种男团舞蹈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小case。且不愧是从小玩球的,对自身的身体掌控一流,再融合Hip-Hop的弹性律动,举手投足说不出的松弛,放肆又带劲惹火。
衣服还是傍晚那套,黑色套头卫衣,跳舞时戴上帽子,根根张扬柔顺的乌发从帽檐边缘冒出来,堪堪遮住半张脸,徒留一双野性勃发的眼漫不经心勾陈着,腿长且结实,簇拥着腰际。
活脱脱一男狐狸精。
程不喜这下耳朵都红透了,他是正对着她跳的,那么大的地儿非要戳她跟前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宁哥!宁哥!宁哥!”
“红豆生南国,宁哥是男模!”
“谁男模?”
浩子大声嚷嚷:“你男模!!!”
宁辞也没惯着,“就你欠调,再丫嘴欠胡说给你丢外边儿去。”
“别介,别啊!!!!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啊谁胡诌了!!难道说错了吗!!!你们呢,说话啊????”
结果一屋子都没人理他,浩子快郁闷哭了。
程不喜今晚没怎么喝水,这会儿口干舌燥,拿起面前的气泡水咕嘟咕嘟就是好几口。
下一秒,头顶落下圈阴影,是宁辞。
他跳完回来继续坐着,伸出手,十分自然接过她快见底的酒杯,举止间几分强势,将杯子放回茶几上,眉宇间说不出的专诚与独到,还带着些许责怪和不满意味,“喝这么多?”
“还是冰的。”
“这下还难不难受了?”
程不喜畏畏葸葸抬起头,和他目光正对上,免不得回想起刚才他跳舞的模样。
若他是男模,必定也是队伍里的头牌男模吧,包一次起码五位数?嗯..甚至还远远不够。
骤然被自己的念头惊到,大概也觉得自己意识形态不良,要是敢点男模,家里那位势必要给她手和脚剁了。光是想,冷汗就不住地往外冒。
到底是小姑娘,脸皮薄,刚想点头,囫囵间又摇了摇头。
宁辞哭笑不得,对她半分法子都没有,假嗔暗爽,喉间滚出句:“什么玩意儿。”
紧接着一屁股坐到了她身侧,紧挨着。
“太冷了,别喝了,我让人送了常温的来。”他说。
原来他刚才频繁看手机是让老板送常温的饮料吗……程不喜心底小小惊措。
“晚上吃饭不还嚷嚷最近得少吃冰的,才这么小会儿功夫,我不在就喝这么多冰水,不准喝了。”
他也是个唠叨的、爱操心的人呢。
程不喜小声嘀咕:“你怎么跟我哥似的....”
宁辞笑问:“什么?”
程不喜心虚盯着大屏幕,目光躲闪:“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