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蔓反应快,戚敏学比她还快。
他瞬时将人扯起,疾声厉色:“躲起来!”
门外之人没什么耐心,砸门的动静一下比一下狠。
屋中只有一道朦胧的屏风,乌蔓谨慎,选的客栈也只是低档位的,连个柜门都没得躲。
戚敏学没法,只来得及将人塞进屏风后,那边门就被蛮力撞开。
乌蔓头疼欲裂,一边烦闷戚敏学敏锐的行动,又在想门外又是哪一方的人。
若是真被官兵抓到,送回京城,往后再想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戚敏学虽是难缠,但若是能靠他摆脱“魏夫人”的身份,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乌蔓心烦意乱地缩在角落,想着他最好靠谱些,别被人闯进来。
就听到戚敏学惊诧的声音。
“是你?!”
“你什么时候追来的?不对,你来燕秀做什么?”
“那戚公子来燕秀,又有何贵干。”
沉闷,平静的语调,传到乌蔓耳中却如雷霆乍惊。
居然是魏恒!
他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戚敏学笑笑:“我来这,自然是为了生意,倒是魏二你,兄长才走,京中丧事不是还没结束?你不待在京城,来这做什么?”
魏恒视线扫过狭小的厢房,脸色阴沉似要滴水,一句话都不说。
房中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魏恒打眼一瞧,便知人躲在哪里。
身子刚动,戚敏学就整个挡住他。
望着越发高壮的魏恒,皮笑肉不笑的:“怎么?你个大男人还对我宿过的屋子感兴趣?”
“你的屋子?”魏恒垂眸望他,虽眉目不动,眼中却尽是嘲意,“楼下掌柜分明说这是一位姑娘开的厢房,我怎不知戚家何时多了个女郎?”
戚敏学暗骂,他来时生怕乌蔓跑了,自顾自就上来了,底下的人尽是蠢货,也不知把掌柜扣下。
又见魏恒,虽疲于奔波,面色不善,但周身气场一丝未散,此时面对他,尽有了面见陛下时的紧绷。
跟随永定军之后,这人性子变动太大了,原来瞧不上眼的书呆子,选对路后竟有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戚敏学抿唇,还是想将人糊弄走,乌蔓是他好不容易抓到的,若是被他带走,此生怕是都没机会了。
他嘴上调笑着:“金屋藏娇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魏恒神色越发难看。
戚敏学将人往外赶:“若是无事,还是赶紧回京去吧,莫在这讨嫌。”
这下是彻底将人刺激到了。
他咬紧牙关,一把将戚敏学推开。
耐心告罄地将屏风拉开,露出躲在后头的人。
乌蔓跨坐在小窗台上,屏障破开,跌入一双盛满了怒意的眼眸。
也不知怎么想的,她轻轻一笑。
魏恒却倏地怔愣住,满腔质问在喉中哑火。
不仅是他,便是戚敏学也肉见可见地慌张。
“你要做什么?虽说是二楼,但外头全是我们的人,乌蔓,你跑不掉的。”
戚敏学还嫌不够:“你可别犯傻!”
乌蔓也不睬他,只盯着魏恒看。
他仿佛也大脑空白了:“…下来。”
魏恒面色如纸:“你下来,我不为难你。”
为难?
乌蔓又安静笑了笑。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她看着魏恒,语气带着永远不服软的倔意。
就像呛辣又刺激的茱萸,被人一口吞下,却被从内而外地燎烧着。
“我从不受人要挟。”
“乌蔓!”
“蔓娘!”
魏恒与戚敏学一瞬间变了脸色。
她翻身跳下时,其实也在赌。
二楼高度不算矮,但若是留在屋中,便只能任人宰割。
魏恒找过来,戚敏学是带不走她了。
与其被他带回京城接受调查,还不如赌一把,看能不能跑出去。
乌蔓向死而生,一生都在寻求出路。
那些从她骨缝里透出的倔强与生命力,就如同墙角砖缝里顶出的蔓藤。
不屈是她们的底色。
乌蔓也不蠢,她往楼下搭建的大棚跳。
落地时蜷着身子,用肩膀泄力,滚了几圈后,站起来时没伤着要处。
她特地挑的拐角的厢房,此处没什么人把守,乌蔓快速往身后瞥了眼,撒腿就跑。
魏恒与戚敏学站在窗台,见她无事,神色一松。
随即又变得阴狠。
乌蔓为了逃脱他们,连楼都敢跳。
戚敏学快气疯了,拍着窗扯着嗓子喊:“还不给我追!”
转身下楼时,他冷冷瞥过魏恒,若不是这个人,他都带着人离开了。
“你若真带她回去,魏家人不会放过她。”
戚敏学恨恨道:“你心里清楚,也来找她,魏恒,你当真心狠。”
他离开时将房门甩的震天响,依稀能听见他吩咐侍从的声音。
房内很快安静下来,魏恒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他瞥见乌蔓留在房中的小包袱。
她走的太着急,什么东西都没拿,魏恒捡起她的包袱,眼中闪过几抹痛色。
*
乌蔓好久没那么拼命地跑过了。
她太过警觉,总会习惯性将自己遇到意外时的退路先想好。
譬如此次,她就事先在心中演算过,如果被人抓住了,该往哪里跑。
燕秀依山傍水,山林密布。
她订的客栈本就是山脚下的,眼下便死命地往山上跑。
越是植被密集,林野荒凉之地,她越往里钻。
山林路径狭窄,没法骑马来追,戚家人到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荆棘树枝一直勾破他们衣衫。
根本追不上灵活的乌蔓。
戚敏学几欲呕血,到手的人就这么跑了。
他回身想去找魏恒,却也瞧不见他的影子了。
乌蔓找到个野洞,缩在里头躲了一阵。
外头时不时还能听见人声,想着等人都走了她再往外跑。
她离开的太匆忙,什么都没带。
幸而碎金子之前转手换成了银票,此刻贴身带着,等离了这糟心的燕秀,再重新采买。
这一躲便是半个多时辰。
隐隐听不到戚家人搜山的动静了,她小心翼翼探出头,转身欲往另一个方向跑。
山洞狭小,此刻出来才瞧见是几块硕大的山石堆砌在一起形成的缝隙。
此刻已近黄昏,沉沉光线透过密集的林枝打进来,照出山石上一片阴暗的影子。
原以为是山石棱角,却见它稍动了动。
乌蔓皱眉瞧着,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哪是什么石影,那分明是坐在上头的魏恒!!
也不知道怎么上去的,即便是嶙峋的山石,他也坐得板正。
身形晃都不晃,坐得极稳。
俯首望着身前,手上有零碎的光一闪一闪。
乌蔓整个人僵在原地,仔细看了,才发现他拿着柄利刃,正剥着一条死蛇的皮。
动作迅速又利落,暮光打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显得可怖。
乌蔓呼吸都差点停滞,她向来冷静,却在此刻实打实地感到恐惧。
眼下的魏恒,还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吗?
乌蔓不敢停留,转身便又要跑。
魏恒从巨石上一跃而下,稳当当落在她身前,挡死了去路。
面无表情地,也不说话,只这么盯着乌蔓瞧。
此次再见,魏恒当真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乌蔓只觉得头皮发麻,甚至不敢多看,扭头往回跑。
脚下尽是枯木杂草,凸出的枝丫险些划破她脸颊。
乌蔓脚步不敢停,甚至不敢辨别方向,只知道这么闷头向前跑。
倏——
一柄银光擦着她鬓角飞了过去,割破她几缕发丝。
乌蔓顿时双腿一软,面色惨白白地跌坐在地,衣裙满是枯草。
在魏恒手中打磨到抛光的匕首,正直挺挺地插在乌蔓眼前。
死死钉住一条蟒蛇的七寸处,那蛇没扭几下便是满地的血。
若是再慢一步,那蛇就要顺着乌蔓小腿往上爬,挑着合心意的地方来上一口了。
乌蔓膝头靠得极近,已经染上了蛇血。
她看清了之后,面白如纸,唇瓣都没有一点血色。
燕秀的山不比之前她去过的那些,这边山脉连结,此起彼伏,是实打实的深山。
有毒的蛇虫鼠蚁这些,也是常有的,是乌蔓没想到。
她顿时想起,方才自己躲过的山缝,那才是蛇虫最爱去的地方。
怪不得,怪不得魏恒坐在石上,身边一堆的模糊血肉。
人在面临死亡时,总是动弹不得的。
乌蔓怔愣着,就被一股蛮力抱起。
魏恒单只胳膊将她揽在怀里,右手抽回地上的匕首。
血槽里满是碎肉,也不知跟着魏恒经历了多少这样的事。
乌蔓有点想吐。
她掐着指尖,逼着自己恢复力气,去推魏恒的肩头:“……放开我。”
纹丝不动。
每次见面,魏恒都精壮许多,他抱乌蔓就跟玩儿似得,眉头都不带皱一点的。
“安稳点,”魏恒时不时侧身躲过枝干,不让怀中人碰到丝毫,“地上蛇虫多。”
这这么一句,乌蔓便不敢再乱动。
她甚至不愿想自己一开始闷头往山上跑来的时候,踩到了多少东西。
纱质长裙蜷在魏恒身上,缠绕着向下坠去。
虽说衣裙已经脏了,但触及到地面,乌蔓瞧见了,眉头还是轻微地一皱。
下一秒,身子一晃,就见魏恒微弯腰身,大掌一捞,就将轻飘飘的,似云似雾的裙角捞在了手心,转了两转,堆在乌蔓腿上。
乌蔓:……
她好似又看到了可以谈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