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总督府的别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零被押送进地下的临时禁闭室，那是一个为处理突发状况而设立的、安保级别极高的独立空间。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关闭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房间里只剩下顶部一盏冷白色的灯光。

    他被固定在房间中央的审讯椅上，手腕、脚踝、腰部都被特制的束缚装置牢牢锁住。他微微垂着头，颈部的银色金属环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

    瑞亚站在监控室里，看着屏幕中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盯着那个银色项圈，眉头微微皱起。

    镜湖星的那两名刺客在被抓住的瞬间就启动了自毁程序，脖颈上的项圈直接爆炸，连尸体都没能留下完整的。但零没有。

    “主人。”艾泽尔走到她身边，“技术部门已经开始分析零颈部的装置。”

    “结果如何？”

    “那个项圈的设计非常精密。”艾泽尔调出详细的扫描报告，“一旦接收到特定的信号，就会自动引爆。爆炸范围虽然不大，但足以炸断佩戴者的颈部。但现在，信号接收器处于待机状态，并没有接收到引爆指令。”

    “在镜湖星，那两名刺客的颈环在被捕获后立刻启动了自毁程序。”瑞亚轻声说，“但这一次，零的颈环没有反应。是因为来不及启动，还是……莱茵没有下达指令？”

    “主人，属下认为是后者。”艾泽尔低声说，“镜湖星那两名刺客的自毁是在被精神力束缚后瞬间触发的，说明那个自毁程序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远程启动。而今天在书店，零被捕获的时间更长，莱茵完全有机会启动程序。”

    “但他没有。”瑞亚的声音很平静。

    “是。”

    瑞亚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屏幕。

    莱茵在撤离前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里的挣扎和痛苦不是演出来的。那个雄虫已经开始动摇了，他对自己的理念产生了怀疑。

    所以，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没有杀死零？

    或者说，他不想再亲手毁掉一个试验品？

    “能解除吗？”瑞亚问。

    “技术部门说可以。”艾泽尔回答，“他们可以在不触发爆炸的前提下，用物理手段强行切断项圈的能量供应，然后取下。但需要时间，大约一个小时。”

    “那就去做。让他们小心点。”

    禁闭室里。

    三名技术人员穿着防护服，围在零身边，手中拿着各种精密仪器。他们在项圈的侧面钻了一个微小的孔，然后用极细的探针伸进去，一点点切断内部的能量线路。

    零始终一动不动。即使有虫在他脖子上摆弄那个随时可能爆炸的装置，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恐惧，没有挣扎，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当最后一根线路被切断，项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锁扣自动弹开。

    技术人员长舒一口气，将项圈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放进防爆容器里。

    零的脖颈上留下一圈淡淡的勒痕。他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那双纯黑色的眼眸空洞地盯着前方。

    “殿下，已经安全取下。”技术人员通过通讯器汇报。

    “辛苦了，你们先回去吧。”

    ——

    技术人员离开后，禁闭室里只剩下零一个人。

    几分钟后，合金门缓缓打开。瑞亚走了进来，艾泽尔跟在她身后，警惕地观察着。

    房间不大，四周的墙壁都涂有精神力隔离涂层，天花板上悬挂着能量抑制装置。

    零依然被固定在金属椅上，双手被束缚在扶手两侧。他头微微垂着，黑色的短发柔软地贴在额前，背脊挺得很直。苍白的皮肤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像上好的瓷器。

    瑞亚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显出一种近乎中性的美丽。五官精致到近乎完美，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流畅的下颌线。

    紧身的黑色战斗服包裹着他的身体，勾勒出肩膀、手臂、腰腹的肌肉轮廓。不是那种夸张的肌肉线条，而是经过无数次训练后雕刻出的，流畅、紧致、充满爆发力的身体。一切都是为了效率存在——为了更快的速度，更精准的攻击，更致命的杀戮。

    这是一具完美的战斗机器。

    而他的眼睛……

    那双黑色的眼眸就那样望着前方，没有焦点，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两颗被镶嵌在精美外壳上的黑曜石，冰冷而空洞。

    瑞亚伸出手，指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零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被动仰起，露出那圈浅红色的勒痕。那圈勒痕横在修长的脖颈上，既脆弱又触目惊心。

    瑞亚的手指沿着他的下颌线滑到脖颈，在那圈浅红色的印记上停留片刻，然后继续向下，滑过他的锁骨，胸膛……

    零的身体微微一颤，但眼神依然没有变化。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的声音很轻。

    零没有任何反应，瑞亚收回手，他的头就又低垂下去，恢复到最初的姿态。

    无知无觉，一张白纸。

    瑞亚绕到零的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后颈线条修长，黑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背部肌肉因束缚而微微紧绷。

    整个人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瑞亚重新回到他面前，眼眸微微眯起。她倒要看看，莱茵到底是怎么控制他的。

    精神力缓缓释放出来，像无形的触须，一点点探入零的精神海。刚触碰到那片精神海的边缘，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那是一片死寂。

    正常的精神海，就算是再稳定的雄虫，也会有情绪波动、思绪起伏、记忆碎片。那些波动像海浪，时而汹涌，时而平缓，但永远在流动。

    但零的精神海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任何思维活动，甚至连最基本的自我意识都被抹得几乎一干二净，仅在最底层有一些残留的碎片。整个精神海就像一片被格式化的虚无，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

    瑞亚的精神力继续深入。

    在这片废墟的最深处，有一个非常复杂的精神力印记。那个印记就像一把锁，牢牢地锁住了零的精神海核心，确保他只会服从特定的命令，只会对特定的精神力波动做出反应。

    任何试图强行控制他的行为，都会触发这个印记的反噬机制。

    瑞亚能感觉到，那个印记的设计非常精妙。它不是简单粗暴地压制，而是像一个精密的程序，深深嵌入零的精神海底层，与他的本能融为一体。

    但再精妙的锁，也有被撬开的可能。

    瑞亚的精神力开始改变形态，那些触须变得更细、更柔软，就像无数根发丝，轻柔地钻进那个印记的缝隙中。

    她没有强行破坏，而是像一个顶尖的盗贼，一点一点地探索着这把锁的内部结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节点，每一个能量流动的路径，都被她仔细地分析、记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瑞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没有停下。她的精神力触须在印记内部游走，寻找着它的核心，寻找着那个控制一切的关键节点。

    终于，她找到了。

    那是一个非常小的节点，隐藏在印记的最深处。它就像一个开关，控制着整个印记的运作。

    她的精神力触须轻轻触碰那个节点。

    零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黑色的眼眸突然亮起微弱的光。

    瑞亚没有停下，她的精神力继续深入，将那个原本不知属于谁的印记彻底抹去。

    当最后一缕精神力触须收回时，瑞亚睁开眼睛。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这种精细的精神力操作，即使对S级精神力来说，也是巨大的消耗。

    但成功了。

    零的身体停止了颤抖，那双黑色的眼眸缓缓转向她。依然是空洞的，依然没有任何意识。

    但这一次，他在看着她。

    就像一个傀儡，等待着操纵者拉动丝线。

    瑞亚沉默片刻。

    她本来只是想破解那些指令，看看莱茵是如何控制零的。但她没想到，在抹去原本的指令后，因为她操作不够谨慎，留下了自己的精神力印记，零的精神海自动将她的精神力印记当作了新的“锁”。

    也就是说，此刻的零，已经把她当成了他的控制者。

    但他依然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情感，没有记忆。他只是一个空洞的躯壳，一个精美的人偶，一个……只会服从命令的工具。

    “站起来。”瑞亚轻声说。

    零的身体微微一顿，然后，那些束缚装置发出警报声——因为他正在挣扎，试图执行命令。

    “停下。”瑞亚立刻开口。

    零停下了。

    瑞亚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叹了口气。她俯下身，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可惜了。”她的声音很轻，“这么漂亮，却是一具空壳。”

    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瑞亚直起身，转身走向门口。

    “主人？”艾泽尔问。

    “让他继续待在这里。”瑞亚推开门，“我需要时间想想……该怎么处理他。”

    合金门在身后关闭。

    禁闭室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零一个人坐在那里。

    ——

    瑞亚回到书房时，尤里安正在办公桌旁，面前摆着数份加密文件。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立刻转过身。

    “主人。”他走到瑞亚面前，欠身行礼，“属下刚刚收到了情报部门的最新报告。”

    “说。”瑞亚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中的翡翠星城市灯火。

    “军方已经对暮光书屋进行了全面搜查。”尤里安打开手中的便携终端，将全息投影投射在空中，“书店的地下有一个隐藏的实验室，但在我们突袭前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所有设备都被移走，只留下一些痕迹。”

    全息投影上显示出实验室的扫描图像。那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墙壁上有固定设备的痕迹，地面上残留着一些液体的化学反应物。

    “技术部门分析了残留物。”尤里安继续说，“确认这里确实进行过一些实验。而且根据痕迹推断，设备被撤走的时间不超过三天。”

    瑞亚的眼神微微一凝：“也就是说，在镜湖星刺杀事件发生后，他们立刻开始转移了。”

    “是的。”尤里安点头，“这说明他们的情报网络很完善，反应速度也很快。”

    “还有别的吗？”

    “军方追踪了莱茵的逃离路线。”尤里安调出另一份文件，“但他非常狡猾。我们调取了老城区周围所有的监控记录，发现他在进入小巷后就消失了。那片区域是老城区最复杂的地带，监控盲区很多，地下还有废弃的旧管道系统。”

    他停顿了一下：“我们推测，他可能通过地下通道离开了那片区域，然后混在普通民众中离开了翡翠星。但具体用了什么方式，去了哪里，完全查不到。”

    瑞亚沉默片刻，然后转过身：“也就是说，这条线索到此为止了。”

    “是。”

    尤里安深吸一口气，然后在瑞亚面前跪了下来。他低下头，浅金色的长发滑落到肩前：“属下无能，没能追查到莱茵的下落。请主人责罚。”

    瑞亚看着跪在地上的尤里安：“不是你的问题。对方准备得很充分，这本来就不是短时间能追查清楚的事情。”

    “可是，”尤里安抬起头，眼里满是自责，“如果属下能更早发现那家书店的可疑之处，如果属下能预判到他们的撤离路线，莱茵就不会——”

    “尤里安。”瑞亚打断他。

    “在，主人。”

    “你很想被惩罚？”

    尤里安的身体微微一颤，他抬起头：“属下……确实做得不够好。”

    瑞亚看着他俯身请罚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我才不会奖赏你。起来。”

    “是。”

    尤里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表情重新变得平静而专业，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瑞亚转身走回办公桌前，“还有其他事吗？”

    “有。”尤里安继续汇报，“皇储殿下发来了通讯，询问您什么时候回帝都。”

    瑞亚抬起头。

    “她说……皇帝陛下和卡尔上将都在担心您的安危，希望您尽快返程。”

    瑞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在翡翠星已经待了快一周了，刺杀事件发生后，赫卡忒连夜赶回帝都向皇帝汇报情况。而她自己留在这里，原本是想继续追查线索。但现在看来，这边确实已经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莱茵跑了，实验室被清空了，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唯一留下的，只有零。

    “准备返程。”瑞亚站起身，“明天一早出发。”

    “是，主人。”尤里安松了口气，“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要离开，却被瑞亚叫住了。

    “尤里安。”

    “在，主人。”

    “辛苦你了。”瑞亚的声音很平静，“这几天你做得很好。”

    尤里安的身体微微一颤，淡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受宠若惊，他深深俯下身：“能为主人分忧，是属下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