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宫时，夜已经很深了。

    瑞亚推开门，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是艾泽尔特意为她调配的安神香，淡淡的，不会太浓烈，却能让人放松下来。

    “殿下。”艾泽尔从阴影中走出来，浅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您回来了。”

    “嗯。”瑞亚脱下外套，随手递给他，“零安置好了？”

    “是的。”艾泽尔接过外套，动作轻柔得没有一丝声响，“属下将他安置在地下的禁闭室。那里的安保系统已经全面升级，房间里安装了全方位监控，能量抑制装置也已经启动。周围有四名护卫轮班看守，随时可以应对突发情况。”

    “很好。”瑞亚走到沙发前坐下，“他现在什么状态？”

    “很安静。”艾泽尔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被送进禁闭室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墙边，低着头。护卫说他连眼睛都没眨过。”

    瑞亚接过水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没有说话。

    艾泽尔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再开口。他知道，主人在思考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打扰。

    许久，瑞亚才开口：“艾泽尔。”

    “在，主人。”

    “去告诉尤里安，让他继续关注精神重塑派的情报。”瑞亚吩咐，“任何可疑的线索，都直接向我汇报。”

    “是。”

    “还有，告诉凯恩。”瑞亚继续说，“他以后不用再被关在那个房间里了。”

    艾泽尔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主人的意思是……”

    “他的精神力已经稳定下来了，以后，只要在寝宫范围内，他可以自由行动，但想外出的话需要提前向我报备。”

    “是，殿下。”

    艾泽尔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凯恩这段时间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主人愿意给他更多的信任。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提醒，“主人，您该休息了。”

    他为她准备好浴袍，又细心地调节好浴室的水温。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才安静地退到门外，去安排主人吩咐的事情。

    夜里，瑞亚躺在柔软的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中却在思考着今天会议上的种种细节。

    她本来对这些帝国大事没什么兴趣，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生活。但精神重塑派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平静。

    那个组织的理念让她厌恶——抹去雄虫的情感，把活生生的虫变成工具。就像把一幅精美的画作涂成纯白，把一首动听的乐曲变成单调的噪音。这种做法，不仅违背了她的审美，更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享受的是雄虫的情感，是他们眼中燃烧的爱意、忮忌与渴望；是他们从桀骜不驯到彻底臣服的挣扎；是他们将一切奉献给自己时的那份独一无二的满足感。

    这些情感，这些真实的、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情感，才是她想要的。

    如果所有雄虫都变成没有灵魂的傀儡，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乐趣？

    所以，这件事必须解决。

    不是为了帝国，不是为了正义，只是为了确保她能继续过上想要的生活。

    ——

    第二天清晨。

    瑞亚醒来时，阳光已透过窗帘缝隙洒入房间。她坐起身，艾泽尔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熨烫整齐的衣物，以及餐桌上冒着热气的早餐。

    “主人早。”艾泽尔走进来，手中端着一杯温水，“您昨晚睡得还好吗？”

    “还不错。”瑞亚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零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艾泽尔回答，“他整夜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护卫说他连睡觉的迹象都没有。”

    瑞亚放下水杯，“早餐后，跟我去看看他。”

    “是，主人。”

    ——

    半小时后，瑞亚站在禁闭室的门外。

    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立刻行礼：“殿下。”

    “他怎么样？”

    “很安静，殿下。”护卫回答，“整晚都没有任何动静。”

    瑞亚点点头，示意他们打开门。

    厚重的合金门缓缓滑开，冷白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房间不大，四周墙壁涂有精神力隔离涂层，天花板上悬挂着能量抑制装置。角落里的全方位监控摄像头，能捕捉任何细微的动作。

    零跪坐在墙边，低垂着头。他的手被能量束缚固定在身后，脚踝也被锁链连接在墙上的环扣上。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纯黑色的眼眸望向瑞亚，依旧空洞，不带任何意识。但当他看到她的瞬间，身体微微前倾，带动锁链发出一阵轻响，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

    瑞亚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零。”她轻声说。

    零的眼神更加专注了，一瞬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指令。

    瑞亚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他的皮肤触感冰凉光滑，就像上好的绸缎。

    零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任由她的手指滑过下颌线，再到脖颈，停留在那圈已经淡去大半的勒痕上。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瑞亚问。

    零没有反应。

    “点头。”

    零立刻点了点头。

    “抬起右手。”

    零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但因为被束缚，无法完全抬起。

    “放松。”瑞亚说。

    零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瑞亚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骨、眼睑、鼻梁，最后停在他的唇上。

    “真的一片空白，”她的声音很轻，“什么都不剩了。”

    零的眼神依旧空洞，但当瑞亚的手指触碰到他嘴唇那一刻，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只有近在咫尺的瑞亚才能察觉。

    她停下动作，仔细观察着他。

    “张嘴。”

    零顺从地张开嘴。

    瑞亚的手指探进去，触碰到他的舌尖。温热、柔软，带着细微的颤抖。

    “咬下来。”

    零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的牙齿微微合拢，却悬停在她的指尖，没有落下。

    瑞亚挑了挑眉。这是本能反应，还是残留的意识？又或是他被植入了“不得伤害控制者”的铁律？

    “零，”她轻声开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当然不知道。

    瑞亚看着他眼中瞬间浮现的迷茫，最终还是抽回了手。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零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瑞亚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

    “主人？”艾泽尔疑惑地看着她。

    “让他待在这里。”瑞亚头也不回地说，“每天给他送食物，确保他活着。其他的，等我想好再说。”

    “是。”

    瑞亚走出禁闭室，合金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她站在门外，看着监控屏幕中的零。他依然跪在那里，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像一尊雕塑。

    ——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看上去恢复了平静。

    尤里安每天忙碌于情报收集，他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面前堆满了加密文件和各类社交圈的消息记录，要不是瑞亚下过“十点必须去休息”的命令，他恐怕会每天在书房待到深夜。他会在傍晚敲开瑞亚的房门，汇报今天的发现——哪位贵族的雄奴有些不对劲，哪个商会最近有可疑的资金流动，哪场宴会上有人提到了“精神稳定”这个词汇。

    艾泽尔则像往常一样，打理着寝宫的一切，每天清晨，瑞亚醒来时，房间里就已经飘着淡淡的香气，早餐在餐桌上冒着热气。他会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长发。他会在瑞亚处理事务时安静地站在一旁，随时递上需要的文件或茶水。

    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凯恩被从那个独立的小楼里放了出来，获得了在寝宫范围内自由行动的权利。但他依然保持着极高的警觉，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室里进行体能训练。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流畅了，精神力也趋于稳定，虫化特征不再是负担，反而成了他战斗力的一部分。但偶尔，瑞亚会看到他站在窗边，望向远方的天空。

    而零，依然被关在地下的禁闭室里，瑞亚没有再去看他。

    护卫每天按时送食物进去，但零只是继续跪坐在墙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一个被关机的机器。

    瑞亚偶尔会打开监控屏幕看一眼。每次看到的都是同样的画面——他跪坐在那里，黑色的短发垂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

    ——

    这一天下午，卡尔来了。

    他依然穿着整齐的军装，浅棕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双蓝色的眼眸在看到瑞亚的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瑞亚。”

    卡尔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腰背依然挺得笔直。

    “军团三天后就要出发了。”他开口，“第一军团已经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装备、补给、人员调配都已经到位。”

    瑞亚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她知道父亲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告别。

    “瑞亚。”卡尔停顿了一下，“我想见见凯恩。”

    “为什么？”

    “他是那个巢穴唯一的幸存者。”卡尔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虽然情报部门已经整理了他提供的信息，但我需要亲自和他谈谈。有些细节，只有身临其境的虫才能提供。”

    瑞亚点点头：“艾泽尔，去把凯恩叫过来。”

    “是，主人。”

    几分钟后，凯恩推门而入。他穿着训练服，银白色的短发微微潮湿，显然是刚从训练室出来。额头两侧的细长触角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背后半透明的蝶翼自然地垂在身后。

    他走到瑞亚面前，跪下行礼：“主人。”

    “起来吧。”瑞亚说，“卡尔上将有些问题要问你。”

    凯恩站起身，转向卡尔，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上将阁下。”

    卡尔看着眼前的年轻雄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上一次见到凯恩时，那个雄虫还是第七军团的少将，战功卓著。但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就经历了生死考验、精神力暴动、虫化……最终成为了瑞亚的雄虫。

    不过，凯恩的状态倒是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虽然额头的触角和背后收拢的蝶翼依然显眼，但他的眼神清明，呼吸平稳，完全看不出精神力暴动的痕迹。

    他印象中的凯恩，孤僻、暴躁、战斗力惊人。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凯恩，身上多了一种从前没有的东西——克制，还有顺从。

    “凯恩。”卡尔开口，“我需要你提供一些关于那个巢穴的细节。”

    “是，上将。”凯恩微微躬身。

    卡尔调出一份全息地图，那是根据凯恩之前的口述和军方的勘察数据绘制的巢穴结构图。

    “这是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卡尔指着地图，“但很多细节还不够清晰。比如，巢穴深处的那个人工建筑，具体的结构是什么样的？”

    凯恩盯着地图，眉头微微皱起。那些记忆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长长的通道，刺鼻的气味，突如其来的伏击，队友的惨叫声，以及……那些空洞的眼神。

    “那个建筑很大。”凯恩的声音很低，“从外观看，是某种古代文明的遗迹。墙壁上有复杂的纹路，像某种能量传导的回路。”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我们进入的是这个位置，一个侧门，里面的空间比预期的要大得多，至少有三层结构。第一层是极长的通道，第二层巨大的空旷大厅，天花板很高，有十几米。墙壁是某种合金材料，非常坚固。”

    凯恩的声音很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装置，看上去像是某种精神力控制设备。周围有很多培养舱，里面……”

    他停顿了一下。

    “里面关着被改造的雄虫。”

    卡尔的表情变得凝重：“有多少？”

    “至少五十个。”凯恩说，“他们的眼神都很空洞，没有任何意识。但战斗力极强，动作整齐划一。我们的小队就是被他们和异兽围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后面的事情。

    “第三层呢？”卡尔问。

    “我们没来得及探查第三层。”凯恩的声音变得更沉重，“在第二层，我们就遭遇了伏击。”

    卡尔点点头，看向凯恩：“还有其他需要补充的吗？”

    凯恩看着地图，眼中闪过挣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上将，我请求随军出征。”

    卡尔皱眉：“你现在的身份……”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军人身份了，而是殿下的雄侍。”凯恩打断他，“但我是唯一去过那个巢穴并且活着出来的虫。我熟悉那里的地形、防御布局、异兽的行动模式。我可以为军团提供最准确的情报。”

    “可是，你的精神力……”

    “我的精神力已经稳定了。”凯恩的声音很坚定，“主人每隔几天就会为我进行安抚，现在我的精神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定。”

    卡尔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雄虫，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凯恩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最合适的向导。但让一个已经属于皇女的雄虫参与如此危险的任务……

    “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卡尔最终说，“你需要征得殿下的同意。”

    凯恩转过身，看向瑞亚。

    瑞亚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冰紫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

    凯恩走到她面前，缓缓跪了下来，低下头，银白色的短发垂在额前。

    “主人。”他的声音很低，“我请求随军出征。”

    瑞亚没有说话。

    “我的战友都死在那里。”凯恩的声音开始颤抖，“十二个虫，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他们……他们的眼神，他们的惨叫，他们临死前对我说的话……”

    他的手指蜷紧，指节泛白。

    “我必须回去。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为了做个了结。”凯恩抬起头，蓝色的眼眸里满是恳求，“主人，我不会冒险，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

    “请您允许。”

    会客厅里一片寂静。

    卡尔看着跪在地上的凯恩，又看了看瑞亚，最终没有说话。

    瑞亚盯着凯恩看了许久。

    她看到他眼中的执念，看到他紧绷的肩膀，看到他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想去，非常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