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开车返回Gleam。
车载空调吹出的冷风非但没能缓解车内的沉闷,反而让凝固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甚至怀疑坐在副驾驶的边晟也能听到。
边晟的右手搭在车窗边缘,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窗框,凉风灌进车内,把他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而他却没跟凉风计较,将目光落那后视镜上,久久都不能挪开。
在这段静谧的返程中,两人的心思都是被风吹乱的丝线,错综复杂。
米娅很希望边晟能主动开口,打破这窒息的沉闷,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此时的边晟,看似放松,内心实则翻江倒海。
他的嘴唇老是开合,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每次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随着车子不断前行,远处Gleam标志性的霓虹灯牌越来越近,也在这时,两人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几乎同时张开了嘴。
“那个……”
“那个……”
边晟反应稍快一些,侧头看向米娅,微笑:“你先说。”
米娅犹豫了好一会儿:“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这是她问的第二次了,像个讨要解释的怨妇。
边晟低下头,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好半天才轻轻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没有……”
米娅看到边晟这样明显的回避态度,心中一阵失落,但她也没有再勉强:算了。
她将目光重新移回前方。
此时,前方路口闪烁着警示灯,几个交警身着整齐的制服,有条不紊地将路口封锁了起来。
她转动方向盘,将车停在了另一个路口:“就这儿吧,前面路封了,你得走一段。”
“好。” 边晟应,解开安全带,动作稍显迟缓,能慢一点他绝不会快。
“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米娅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望向正前方,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
人在慌乱之时,总是本能地想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物上,以此掩盖内心的不安。
边晟绕到车后,打开车门,从后座抱起那一堆色彩各异的短裤,感慨道:“拜拜,瞧瞧这一堆短裤,这下好了,未来三十年都不用为短裤发愁了,这礼物,实在太贴心,深得我心。”
米娅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心虚道:“嗯,你喜欢就好。我走了,这儿不能长时间停车。”
当后视镜里的身影终于变成一个小黑点时,米娅才发现自己憋着的那口气始终没有呼出来。她突然想起那个关于深海鱼类的纪录片,在极度压力下,有些鱼会选择让自己爆炸。
路边,霓虹灯在边晟脚下投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不断被经过的车灯切断又连接,就像他们之间藕断丝连的缘分。
他望着早已空荡荡的街角,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望穿秋水。
“米娅,等我把这一切理顺,肯定原原本本向你坦白。只是现在的好多事,我都还没琢磨透……”
..
城市的夜晚,灯光昏黄黯淡。
边晟抱着那堆短裤,不紧不慢地走着。
当他途经一条狭窄的小巷时,一声突兀的 “砰” 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那声音尖锐清脆,像是有什么易碎的瓷罐在瞬间破碎了。
“猫?还是......”
接着,一阵隐隐约约的呼救声顺着小巷的风,钻进了他的耳里。
边晟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那昏黄灯光下摇曳的树影。
他将手中装着短裤的盒子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小巷内漆黑一片,黑暗将里面的一切都遮蔽得严严实实。
边晟犹豫了一瞬,还是果断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刹那间,一道惨白的光束从手机射出,硬生生划破了小巷的黑暗。
边晟深吸一口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点点靠近。走进小巷后,他才惊觉面前堆叠着好几箱啤酒,这些啤酒箱层层垒叠,高度竟然快与他的肩膀齐平。
他打量着这堆箱子OS:这条巷子会通向哪?这背后,怎么会藏着这样的小巷,还有这栋老旧的居民楼。
小巷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酒气,让人闻之顿感不适。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青苔,在手电筒的光照下,还泛着诡异的光,就像一堆小眼睛。
看到这一切,边晟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暗自思忖,刚才那瓷罐破碎的声音,或许真如自己所想,是野猫在作祟。这样一想,他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打算往回走。
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他还没走出两步,一只手从啤酒箱后面伸了出来,像一把铁钳,紧紧地拉住了边晟的脚腕。边晟猛地一震,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艹……”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顺着那只手一点点下移,瞳孔骤然放大......
他看到自己的脚腕正被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握住,殷红的血顺着手指缝隙不断往下滴,在地上晕染出一片暗红色的污渍。
血迹颜色深了,这颜色至少在空气中暴露了两个小时。
啤酒箱后面传来一阵虚弱至极的呼喊声:“救救我....救救我....”
边晟的内心开始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地方应该赶紧离开。
可同情心又驱使他不能对这求救声置之不理。
犹豫了好一会儿,边晟咬了咬牙,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将手机手电筒的光亮稳稳地对准啤酒箱,光束穿透黑暗,终于让他隐约看到了箱子后面的人影。
他担心出了什么可怕的大事,于是不再迟疑,快步向前。
只见啤酒箱后面,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看起来很虚弱,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他的眼神无光,嘴唇干裂得厉害,显然已经口干舌燥许久,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边晟赶忙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男人缓缓转过头,看到边晟时,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诡异的笑。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得逞的意味。
可他的眼神却死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死水,毫无生气。
而在他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刀被藏在阴影里。
当边晟逐渐靠近时,男人的手动了动,像是想要握住那把刀。
然而,边晟丝毫未察觉,一心只想着救人。
他不假思索地一股脑就将男人抱了起来,朝着外面跑去。男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又将手中的刀缓缓放了下去。
边晟抱着男人一路小跑,朝着 Gleam 的方向奔去。他用脚用力踢开门,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张小丞!快过来帮忙!”
张小丞听到呼喊,急忙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原本慵懒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看到边晟怀中浑身是血的男人,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别愣着了,赶紧打 120 啊!”
...
边晟蹲下身,仔细查看眼前男人的伤势。
他一边查看,一边伸手摸索男人的衣兜,试图找到手机,心想或许能从里面联系到他的家人或朋友。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边晟边找边问。
一番搜寻后,边晟找到了手机,是一部按键老年机。
他费了些周折才勉强开机,甚至怀疑这老年机是山寨的...
好不容易开机,打开通讯录一看,却傻了眼,里面一个联系人都没有,“这......”
“水水水......”
张小丞连忙倒水递到沈誉嘴边。
男人虚弱地闭着眼睛,喝完水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叫沈愚(沈誉),一个人生活,没有亲人,也没有妻儿....”
边晟一听,心里犯愁,这可不好办。
他接着问道:“沈先生,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一旁的张小丞看着眼前的沈誉,总觉得这人好生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沈誉扯了扯嘴角,哼笑一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今天早上我去工地上班,想着早点去把昨天没干完的活儿接着干了。在脚手架上干的时候,我不小心从第二层摔了下来。”
那脚手架的高度虽说不算特别高,但也达成了沈誉的目的。
张小丞满脸疑惑,忍不住问道:“这么严重的事,你当时怎么不知道打120呢?”
沈誉抬起手,声音微弱地解释道:“当时工地刚开工,人还没几个,我摔在角落里,半天都没人发现。我想自己先缓一缓,等工友路过再喊。”
“我从地上爬起来,挪到旁边一个安全点的地方靠着休息。我也想用打120啊,结果手机也给摔坏了,根本开不了机。”
边晟看了一眼老年机,原来不是山寨,是摔坏了......
“我就只能在那儿干等着,可等了好久都没人来,我想着不能一直在这儿耗着,就打算自己慢慢往工地门口走,看看能不能碰到人。”沈誉继续说道。
“那后来呢?”边晟追问道。
“后来啊,我好不容易走到工地外面的路上,正走着,就碰上了几个小混混。他们看我走路还不利索,就知道我好欺负。几个人围上来,二话不说就抢走了我装着工资的钱包。我想反抗,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他们一直踢我,见我不反抗了,他们就跑了。”沈誉说着。
沈誉自己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但也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
他家就在那小巷子里,前不久才刚搬过来 。
边晟听后,忍不住叹息:“唉....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谢谢你,小伙子。”沈誉有气无力地说道。
“没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边晟还暗自庆幸自己发现得早,却浑然不知这一切都是沈誉精心策划的阴谋。
事实上,沈誉说的话,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假的。
他确实在工地上班,而且已经干了很久。
为了接近边晟,他处心积虑,故意从脚手架第二层摔下来,事先在下面垫了东西,所以才没受太重的伤。
沈誉知道工地有监控。
在之前的日子里,他留意到工地的监控设备比较老旧,信号偶尔会出现问题。
于是,他提前在网上买了一个小型信号干扰器。
摔下之后,趁着周围没人注意,他忍着疼痛,将干扰器偷偷放在了距离监控摄像头不远的一个杂物堆里。
这个干扰器发射出的信号,能让监控画面出现雪花点,造成信号故障的假象。由于工地的监控设备时常出问题,大家并不会对此感到意外。
这样一来,他在实施计划时的画面就不会被记录下来,为他之后接近边晟扫清了一大障碍。
而被小混混揍,却让他看起来更凄惨,更有利于接近边晟,留在他身边,方便观察他、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
...
救护车赶到,将沈誉送往了医院。边晟和张小丞不放心,也跟着去了医院。经过医生的紧急处理,沈誉的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被推进了VIP病房。边晟在病房里守了沈誉一会儿,见他沉沉睡去,便打算去医院走廊透透气。
此时,医院的走廊里没什么人,灯光有些昏暗。边晟靠着墙壁,回想着今晚发生的种种,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决定去护士站问问沈誉的具体伤势。
“护士,请问302病房的沈愚伤势怎么样?他说是从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的。”边晟礼貌地问道。
护士翻了翻手中的病历,说道:“他的伤势看着复杂,但其实不算特别严重。身上多处擦伤,右腿轻微骨折,不过最奇怪的是,我们在他的伤口里发现了一些不属于工地的异物,像是泡沫塑料之类的东西,按道理从脚手架摔下不该有这些。”
泡沫塑料?或许正是掉在塑料上了呢。
边晟听后,谢过护士,转身回到病房。
张小丞急匆匆跑过来,道:“抓到那几个小混混了!”
边晟低眸,思忖: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走,去看看。”边晟走着,当路过一间病房时,他不经意间抬眸,那病房内的某个身影,让他的脚步下意识停住,接着,又缓缓倒退回来,目光紧锁在病房里,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幕幕。
那背影何曾熟悉:“米娅...... ”
米娅蹲在地上,手中握着一中年妇女的手,而那中年妇女眼里却满是爱意。
边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此刻,他的脑海中又多了好多疑问。
他在想米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还有那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张小丞问。
“没事。”边晟叹息,望向了远方:“先去警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