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自今日起,你就留下来给我炼药吧。”月澜雪盯着她片刻,道。
一句话,决定了月云朝之后的生活。
往后数月,月云朝在这国师府像是被当做一个毒人一般,国师心情好给她下毒,国师心情不好,给她下毒,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辗转难眠,痛意蚀骨。
月云朝能屈能伸,在哪都能活下去。
一日,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目无一切的月澜雪一身是伤的昏倒在她的庭院,满天的雪花给他覆盖上一层薄雪,被毒物侵蚀的面色惨白的小人看着那奄奄一息的人,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她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那人身前蹲下,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犹疑不过片刻,地上那人就一下睁开了眼,月云朝就这样对上那人一双无波无澜的浅瞳。
他冷淡出声,语气里似有一丝嘲讽,“殿下,杀人可不是你这样的,杀人可不能犹豫。”
月云朝的双手突然不受自己的控制,握着那锋利的匕首噗呲一声扎入血肉之中,溅了她一脸的血。
“应该这样才对。”
寒风呼呼的刮,刮的人浑身发冷。
“教学到此结束,失败就要接受惩罚。”
月澜雪话一落,月云朝的心脏就传来一阵阵铺天盖地的痛楚。
数月间,月云朝这个被国师预言可能招灭族之祸的源头一直跟着国师同进同出。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她的父君,是在一个久违的艳阳天,那天月澜雪与月氏王君有事相谈,月云朝日常跟着月澜雪,大殿之中好似有乌泱泱的很多人,她守在门外,看不见,理应也听不见。可不知为何,隔着厚厚的带着雄厚法阵大门,那里头的声音竟也真真切切的入了她的耳中,月云朝听到了她父君漠然的对待她的处置。
她父君道:“若她当真会危害到月氏王族,本君会亲自动手,碎其神魂,断其灵脉,本君会亲自清理门户。”
一字一句,震耳欲聋。
她的父君要杀她。
本该早已麻木心脏仍旧忽的钝痛一下,一种压抑的叫人喘不上气的不知名情绪笼罩了她整个思绪,她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直到手中尖锐的刺痛感传来唤醒她的理智。
低头垂眸看去,是那块雪花状的琉璃玉佩,此刻被她硬生生捏碎,不知何时裂成的菱角碎片陷入掌心血肉之中,鲜红血液沿着掌心直下。
那倾斜洒落的阳光都叫人浑身冰凉。
那一丝心怀侥幸的,希冀的心被当头一棒,像一盆冰水倾盆而下,彻底泯灭。
她一鼓作气跑到假山池水,那混杂着血水的琉璃玉佩碎片被月云朝狠狠地摔入水中,溅起一池涟漪。
他不是要杀她嘛?
来啊,谁怕谁。
一颗本已麻木死寂的心,徒然生出来求生之举,她凭什么要随他们的愿,他们想要她死,他的父君也想要她死,她偏偏不会随了他们的愿。
她会好好的活着。
在国师府邸日子,月云朝被毒物侵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开始钻研起来医书,法阵,以及每一个月氏王族之人及笄时会觉醒的灵脉。
一共在国师府待了足足三个月,寒冬早已过去,天气越发炎热,月氏王君生辰宴。月云朝自数月前在大殿上差点被掐死,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见到她的父君。
回到了朝月殿,王君一席洁白华丽锦袍,鎏金的羽冠簪于银发之间,他疏离凉薄的目光只停留在她身上一瞬,随后不再施舍一个眼神。
月云朝垂下眸子只一个劲的吃东西。
宴席上是无数的恭维之声,王君的其他子女一个个的献上祝福和礼物,臣子们都恭迎祝贺声声不息。
一阵音乐声传来,一众穿的花枝招展的舞姬翩翩起舞,艳丽的红色裙摆旋转起舞间似一朵盛开着的绝色血琼花,无数花瓣落下,一粉衣仙仙的女子自空中缓缓落下,她待着粉色的羽毛面具,眉间一抹桃花瓣印记。
举手抬足间自成一派,优雅华丽。
众人发出阵阵惊叹之声,惊叹于那华丽的舞蹈。
那女子舞着舞着竟是众目睽睽之下舞到了王君的身旁,纤纤玉手往他嘴边递上一杯白玉栈盛满的清酒。
美人眉眼微挑,媚意入骨。
王君目光直直停留在她身上,眼里似有若无的波动。
“呀~”
美人娇呼一声,被拽着仰躺与王君腿上。
“嘶——”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哪里来的狐媚子。”梅夫人咬碎了一口牙。
王后脸色也不好看。
月云朝看着王君一众妃嫔脸色变化的那叫一个五彩斑斓,精彩纷呈。
惊变突起,美人突然拔下发簪,捅入她父君的心脏。
“去死吧!”美人脸色一片冷漠,再无半分柔顺。
“王君?!”
“王君?!”
惊呼一片。
月云朝绕有兴味的看着眼前一切。
有点意思。
王后震怒,“月羽卫还不将人拿下!”
王君却是抬手制止了,还不顾自身心脏上还插着一根发簪,取下女子眼间面具,露出女子那张绝美的容颜,他深深看她一眼,在众人目瞪口呆下一把将人抱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徒留下王后阴沉的脸。
宴会因为这突生变故,中途戛然结束。
王君的风流韵事却是广为流传,都说这是王君的桃花劫。
月云朝好奇的询问月澜雪,月澜雪那家伙只看她一眼,随意敲了她一个脑瓜崩。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打听。”
机智如月云朝,她最终还是打听到了她父君的风流韵事,月氏王君好战,在一次三方妖族势力联合的阴谋中被算计了去,坠入魔渊,听说那时王君身受重伤,还瞎了眼睛,是桃花妖桃夭救了他,并且悉心照顾他直至痊愈,他的眼睛却因特殊的毒液侵蚀没能及时恢复,等恢复之后的事情像是俗套的话本故事,他竟是认错了人。
听到这里,月云朝险些嘲笑出来,真是没用,连救命恩人都能认错,看不见,难不成连声音都听不出吗?呵。
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月云朝又挨了个脑瓜崩。
她扯了扯嘴角,像个好奇宝宝,“然后呢,然后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认错人的。”
月澜雪睨她一眼,继续道:“冒充之人是桃花妖的双胞胎姐姐桃灼。”
“这听起来是个不幸的故事。”月云朝点头。
“王君娶了桃灼,桃灼并非桃花妖族长亲子,怕事情败露,恰逢她当时怀上了子嗣,于是利用孩子陷害桃花妖一族谋害王君子嗣,王君一怒,一夕间桃花妖一族举族覆灭。”
这听起来确实是她那父君的风格。
“桃夭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云朝月一语道破。“父君是她的桃花劫才对。”
“然后呢。”
“是怎么发现的。”
月澜雪看她,继续道:“这天下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举族因自己被灭,桃夭自然由爱生恨。”
“所以父君是喜欢桃灼,还是桃夭。”月云朝问。
又是一个脑瓜崩。
月云朝只觉得自己脑瓜子被敲的生疼。
她识趣的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她徒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仅有的记忆中,好似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还没有疯,对她曾极好。
她不自觉把目光投向身旁高大无比的身影,月云朝道:“听别人说国师大人无所不知。”
月澜雪停顿,“比如呢。”
月云朝:“比如我娘是怎么跟父君认识的。”
月澜雪沉默看她片刻,一时无言。
月云朝心中划过失落,面上不显。
“原来国师大人也不是无所不知嘛。”月云朝道。
她一路盯着自己的脚尖走,声音闷闷的,“自我记事,我跟母亲就一直居住在一个破落的小院,一年四季也没什么人会来,母亲每日想着念着的就是父君会去接她,可直到死她都没有等到那个人。”
“或许父君早就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对吧,国师大人。”
许是没同人说过这些,许是压抑太久的东西也想找个人宣泄一下,月云朝一股脑的全部抖露出来。
明明眼前之人应该算是她的仇人才对,因为他,自己才会沦落自此。
可是好像在哪里都一样,苦难向来很是眷顾她,她的运气一向不好。
那还不如好生过活。
在国师府待了整整一年,七岁那年,不知怎的她被接回了朝月殿,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她又过上了三天一小罚,五天一大罚的多姿多彩生活。
至于原因嘛。
那当然是因为她从不吃亏,月无岑的众多子嗣,从王后,到梅夫人,整个后宫大大小小的妃嫔就没有一个喜欢她的,做人失败到这种地步,月云朝也是头一份。
也是有好处的,渐渐的那些又菜又废的所谓的兄弟姐妹也不怎么来找她麻烦。
又一次因为打了月无双,月无卿兄妹两个,月云朝被他们的母亲梅夫人罚跪在雪地里三个时辰,那束缚法阵将她的困在里面,月云朝不甚优雅的一屁股坐在里面,拿出早已收藏好多话本儿看。
待三个时辰结束,法阵自行接触,回朝月殿的路上,月云朝看着了一个身着宫装的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刚踏出去的脚步当即顿住,好奇心害死猫。
可那可是月无岑,她父君的宫殿诶。
这人鬼鬼祟祟的,她迫不及待的想看她父君的好戏。
月云朝当即踱步远远跟了上前。
跟着跟着,当穿过一道透明的结界,眼前当即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她跟着的那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这是误入了一个结界法阵。
在月氏王城遍地血琼花的地方,这里如同世外桃源,遍地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座精致的小竹楼就这样屹立其中。
那日见着的美人此刻正坐在竹楼栏边看着远方发呆。
似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她眉目流转间准确的找到月云朝的位置。
月云朝当即不受控制的被桃花瓣牵引着飞到了女子面前。
桃夭看着她的脸,道:“月无岑的孩子。”
月云朝看着她,脸色不变。
桃夭恨月无岑,而她是月无岑的女儿,按照话本,此时此景,她若是对自己下手,自己得栽,虽然她死不了。
月无岑真是个祸害。
月云朝唾弃道。
桃夭却只是看她片刻,素手抚摸上她的头,柔声细语道:“能帮姐姐一个忙吗?”
月云朝看着她,迟疑的点点头。
她一脸认真,苦恼道:“姐姐,如果是杀我父君的话我应该会被他先打死。”
“噗呲。”桃夭似被她逗笑一般,脸上笑意深了些。
月云朝看着这张脸,近距离看更美了。
桃夭变出一朵桃花,“你将这个放到结界外就好。”
月云朝接过那花朵儿,与寻常桃花无甚区别。
在桃夭的注视下,她将那桃花放到了结界之外。
看过不少阵法书籍的月云朝只觉得她是想破除这结界,谁设下的结界至是毋庸置疑不用说,还能是谁,还能有谁。
见着那桃花被放在了结界外,桃夭的神色深了深,脸上的笑意都更真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