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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风波

    陌生男子离去后,崔灼在冰冷的床榻上睁眼直至天明。肩伤处的隐痛与“赤尾蝎”毒的阴寒,仿佛透过时空传递到她身上,提醒着昨夜的危险与那个男人留下的、充满未知的承诺。

    “记下了”。轻飘飘的三个字,却重逾千斤。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晨起时,雨已停歇,天空却依旧灰蒙蒙的,如同她被重重迷雾包裹的前路。云袖送来早膳时,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姑娘……昨夜,可听见什么动静?”云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后怕,“今早听前院洒扫的婆子说,昨夜府外不远处的巷道里,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血迹。”

    崔灼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点清淡的酱菜,语气平静无波:“雨声太大,我睡得很沉,未曾听闻。”

    她必须撇清一切干系。在崔府,任何一丝异常的关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云袖似松了口气,不敢再多问。

    用过早膳,崔灼如常坐在窗边,目光落在院中那棵老槐树被风雨打落的残叶上,心思却早已飞远。男子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钥匙”、“本身便是那样东西的一部分”、“与噬龙决相关”。

    难道她这“承灾女”的身份,并不仅仅是镇压国运天灾的祭品那么简单?其背后,还隐藏着与那至高秘典“噬龙决”更直接、更残酷的关联?

    一种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崔氏、燔书局、太后,乃至如今的朔方部,都是这张网上的蜘蛛,而她,是那只被所有目光觊觎的飞虫。

    不能坐以待毙。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界,需要找到破局的可能。那个男子是一条线,但这条线太危险,太不可控。她需要另一条,更稳妥,或许也更接近权力核心的线。

    机会在她枯坐半日后,意外降临。

    一名面生的、衣着体面的婆子被引到了东院门口,说是奉了姜珍珍之命,送来一份请柬。

    “三日后,城西别院,赏珍小聚,盼崔姑娘拨冗莅临。”婆子语气恭敬,递上一份素雅却用料考究的笺帖。

    姜珍珍?将门虎女,柱国大将军姜域的嫡亲孙女,地位显赫,被太子认为义妹,大晟风华正茂、最引人瞩目的贵女之一。她与自己这备受冷落、形同囚徒的“承灾女”可谓云泥之别,为何会突然递来请柬?

    崔灼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是单纯的贵女交际?还是别有深意?是姜珍珍个人的一时兴起,还是代表了姜家,乃至……东宫某种态度的试探?

    无论何种原因,这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一次走出崔府这座华丽牢笼,接触外界,获取信息的机会。

    “回复姜姑娘,崔灼多谢厚意,定准时赴约。”她收起笺帖,语气依旧平淡,心中却已波澜微起。

    消息很快传开。继朔方使团到访后,崔姑娘收到萧家千金请柬一事,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又一颗石子,在崔府内部激起了微妙的涟漪。

    最先坐不住的,是大房嫡女崔娇。

    祖父崔炜卸任族长之后,按照崔氏家族百年惯例,去守祖屋,在此终老,终生不得外出,也不许人探望,几十年不见,生死未知。他留下二子,族长之位由小儿子崔正继任。崔正沉默寡言,性格冷酷,是家族权威代表。但因他还要主持燔书局诸多事务,所以家族繁琐内务多倚赖大房崔宏具体落实,那崔宏面上老成持重,实则胆小怕事,遇到重大决策都要去请教弟弟崔正。看着父亲在叔叔面前低声下气,这让他那位性格跋扈的嫡女崔娇十分不爽。毕竟,往前推几代,一惯都是长房任族长,怎么到了祖父那里,一切都变了?

    由于自己的父亲崔炜实则拥有更多崔氏家族内务实权,而自己这个堂妹虽为族长嫡出,却从小不被族人所喜,连族长也厌弃,这就给了崔娇一个发泄不满的机会和出口。自小时候起,她屡次试探欺压崔灼,竟没有遭到来自家族主要掌权者们的呵斥,她就明白了,这个家族,崔灼及其母亲崔绾,是最低等的存在……

    这位长房堂姐,向来视崔灼如无物,此刻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妒火与怒气,径直闯入了东院。

    “呵,真是麻雀飞上枝头,也想学人啼叫了?”崔娇身着鲜艳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环佩叮当,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一身素淡的崔灼,语气尖刻,“姜珍珍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去她的赏珍会?莫要出去丢了我们崔家的脸面!”

    崔灼抬眸,平静地迎视着崔娇充满恶意的目光。若是往日,她或会沉默以对,但今日,心底那簇因那陌生男子、因青鸾幻象、因这突如其来的请柬而燃起的火苗,让她不愿再全然退让。

    “堂姐此言差矣。我是崔氏族长、三品正官燔书令嫡女,地位虽不比姜珍珍显贵,但也谈不上悬殊,何来不配?”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姜姑娘既下帖相邀,便是客。拒而不往,岂非更失礼数?况且,父亲既允了我去,想来也考虑了崔氏颜面。”

    她搬出崔正,巧妙地将个人行为与家族颜面捆绑在一起。

    崔娇没料到她竟敢反驳,一时语塞,脸色涨红,更是恼怒:“你!牙尖嘴利!别以为得了姜珍珍的青眼就能如何!别忘了你自己的命数!下月初九,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说罢,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去,留下一室刺鼻的香风。

    崔心瑶,清河郡崔氏旁支之女,被宗族长老挑选上来,作为“承灾女”候选人,目前,正跟着她一起在宗族祠堂进学。此刻,她跟在崔娇身后而来,一直怯怯地站在门口,未曾进来。这时,见崔娇怒气冲冲地走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挪进门,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盒。

    “二……二姐姐。”崔心瑶声音细弱,将瓷盒递过来,“这是……我新得的茉莉桂花糖,味道清甜回甘,吃了心情会好……你要不要试试?”

    崔心瑶的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同为“承灾女”、命运不由己的兔死狐悲。

    崔灼看着她,没有立刻去接。在这个家里,善意往往包裹着糖衣的毒药。但崔心瑶眼中的怯懦与真诚,又不似作伪,尤其是她递过来糖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偷偷给自己喂《山海经》“字灵”的姑姑——崔沅,在西院的时候,崔沅经常去看她,总是在她要哭的时候,偷偷塞给她糖。十岁那年,姑姑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她塞饴糖了。

    她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了瓷盒,语气转柔不少:“多谢妹妹。”

    崔心瑶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不安,低声道:“大姐姐她……只是性子急,二姐姐莫要往心里去。姜家姑娘的聚会……听说太子殿下偶尔也会露面,二姐姐……万事小心。”说完,便像受惊的小鹿般,匆匆离开了。

    太子李琂?崔心瑶最后那句提醒,让崔灼心中一动。姜珍珍是太子认的义妹,若太子也会出现,那这场“赏珍小聚”的意味,就更加耐人寻味了。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提到太子李琂,崔灼心里竟浮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感。

    这个女帝唯一的儿子,如她一样,命途多舛。女帝生下他后,就弃置东宫,甚少看望。宫人都传说,因为太子生父是朔方人,当初女帝为继位,迫不得已与朔方联姻,一旦帝位稳固,太子血脉就成了女帝最忌惮的存在。然而多年来,女帝断情绝爱,一心扑在政务上,再也没有婚配,也就只有太子这么一个继承人,没准儿,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翻身了,因此,东宫太子竟成了宫里地位最尴尬的人——骨子里的偏见,使人们打心里瞧不上拥有朔方血脉的太子,但也没有谁会傻到真的在太子面前公然流露出那种鄙夷和不敬,除非他不怕被秋后算账。

    跟太子一样,她和母亲的血脉,也不受这个家族待见。

    从小,母亲就避讳谈及自己的身世,她只从外人口中隐约知道,母亲是三叔公崔浩的养女,并非崔氏纯正血脉。母亲那情绪激动时、会隐隐泛出红色光泽的瞳孔,那异于常人的对秘术的领悟能力,都在无形中彰显了她与族人的不同之处,也让家族中人对她避而远之,但也没有人敢公于对母亲不敬,只因祖父崔炜那超乎寻常的偏爱——他不仅不介怀母亲的血脉,默许儿子崔正与崔绾的交往,甚至在崔浩公然反对俩人结婚的情况下,仍然执意要他俩完婚,尽管这个举动令人不解,但在崔氏族中,族长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可以决定族人的生死,这是崔氏族人在长达几百年的繁衍中逐渐形成的血脉契约,因此,没有人敢于公开质疑这桩婚约,也没有人敢于在族中公然探讨她和母亲的血脉。

    只是,不探讨,不代表认同。祖父卸任族长回归祖屋,父亲崔正从祖屋接受历练、正式接替族长那一日起,一切变了样,他再也不是往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也不再是承诺要给母亲庇护的心上人,他彻头彻尾沦落为崔氏历代族长的冷酷模样,对于妻女再也没有半分温暖和慈爱。

    自崔灼有记忆起,父亲就是一副冰冷的形象,她与父亲之间从来没有过正常父女之间的人伦温情,哪怕是一刻温馨的记忆都没有。除了名份上、血缘上的关系,她与父亲之间相处得还不如崔府的马夫。至于他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别说如其他中年夫妻那样相濡以沫,就连那点名份上的相敬如宾都没有,父亲的冷漠自不必说,奇怪的是,母亲对于父亲的态度,竟也同样是疏离中带着一丝戒备。

    随着她长大,母亲越来越愁眉不展,行事更加谨慎和恭谦,因着她与父亲的疏离,族中人越发觉得她可欺。渐渐地,母亲这个族长夫人的名分变得徒有其表,不再有人重视她,甚至开始公然轻贱和漠视……对此,母亲不争不抢,毅然带着她搬回了她小时候与养父住过的、远离崔府主宅的西院——那是崔灼童年时少有的、与母亲真正度过的几年快乐日子。

    可好景不长,崔灼刚记事没多久,就被父亲崔正要求搬回东院,开始接受族中对“承灾女”的教育和试炼,那时,崔灼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打小,崔灼就犯了一种特殊的病,她经常失忆,总觉得脑子里缺失了很多东西,就像一块完整的积木,总是缺了几个核心零件,怎么也拼不完整。每当她试图回想时,脑子就会“嗡嗡”作响,仿佛被困在一张蛛网里的虫子,无论怎么挣扎都突破不了记忆的禁制。母亲解释说,这是崔氏“承灾女”都会有的经历——崔氏家族对于“承灾女”有严苛的选拔和试炼流程,其中,特殊药浴、“时光血蜡术”等法术对记忆有封印和干扰的后果,所以会造成“承灾女”记忆空白。

    崔灼把这种安慰视为母亲也无可奈何的逃避。尽管因为这种病,她的记忆经常断片,但她能感受到,崔宅对她们来说,就像一个漆黑、绝望的湖底,母亲不断试图把她往上推,但湖太深,她们越挣扎陷得越深,只能放弃,静静浮着。但她心里清楚,母亲从来没有放弃求生欲望。因为小时候,母亲总是教给她:“灼儿,不管多艰难,都不要放弃希望。”她相信,母亲能这样教,那她就绝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后来,母亲变得越来越沉默,特别是八岁那年,父亲强硬地将她和母亲分别隔离在东西两院,她与母亲见面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面,她都觉得母亲心事又沉重了一分。但当母亲偷偷给她读《山海经》时,那眉眼间瞬时绽放的光芒又让她觉得,那种生机并未断绝,她和母亲都在等待自由和光照进崔府的那一天……

    然而,两年前母亲在西院突然去世,她还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母亲就被匆匆下葬。族里说,母亲染了疫病,尸身不得久留。母亲带走了她在崔府所能倚仗的最后一点温情,也让她彻底见证了父亲的冷漠——对于母亲的去世,崔灼没有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悲伤,他对丧葬等事务的决定和处理,冷静、快速得仿佛家里刚刚死掉了一条宠物犬。

    自那以后,她收敛起所有的不甘和对自由生机的渴望,她决意,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个“吃人”的家族。于是,她在父亲烫经的火笔下,一遍遍隐忍,低眉顺目,耐受能力从“三烫之刑”到“六烫之刑”都能顺利过渡,直到“第七烫”执刑完毕,她依然安然无恙后,父亲的眼角终于浮起一抹笑意,随之而来的,是太后要她入宫的诏书,而她也短暂获得了外出的权利……

    这就够了,事情总是在等待中发生转机,也许,这就是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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