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生子

    “孩子!姜医正,我的孩子怎么了?”栗娘听完姜鹤羽的话,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姜鹤羽拍拍她手背:“一般正常的胎儿是头朝下,腿朝上。而你的孩子腿朝下,头朝上,所以时常顶到你的脾胃和肝胆,导致你觉得不舒服。你这两个多月以来感觉越来越难受,也是因为孩子长得越来越大了。”

    栗娘本已经在脑子里想象孩子缺胳膊少腿儿,或是得什么治不好的病了,如今听到只是位置不对,一时松了半口气。

    她这是头胎,没有经验,不明白只是孩子倒了个转,为什么大夫的神色看起来这么严肃。犹豫片刻,她茫然眨眨眼,问:“大夫,这样有什么后果吗?”

    李月生产过,又因为带孩子的缘故,跟流民队伍中的有孩子的妇人都更相熟,也就更懂一些。她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未等姜鹤羽说话,就替她向栗娘回答道:“孩子屁股朝下,指定会难产。到时候要是运气不好,你和孩子可能都……”

    栗娘愣了,缓缓眨眨眼,过了许久,好像才终于听懂了李月未尽的话。她原本开朗的面容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嘴唇蠕动着,良久,喃喃道:“都是命,都是命……”

    “你先不要着急,还有一个月左右才会生,还有时间。”姜鹤羽握紧她颤抖的手掌,低声道:“我师父擅长女科,待我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你且安心回去,等我去找你。”

    明明姜大夫的语调并没有那么温柔,栗娘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泛红的眼中多了几分希冀,双手紧紧将姜鹤羽的手包在中间,难以遏制地抖动着,祈求道:“姜医正,拜托您了。我还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我娘可怎么办。她刚死了儿子,要是又没了我们娘俩,她……姜医正,求求您……”

    绿萼眼疾手快地托住要往地下跪的孕妇:“夫人,你这一跪,不是让我们家娘子为难吗?我家娘子也没法给你打包票啊!快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栗娘站起身,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般搓搓手,道:“姜医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姜鹤羽也跟着起身,垂袖掩住双手,道,“任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着急。你先回去好好休养着,不要想太多。忧思过甚,也会影响你和孩子的状况。你这么在意这个孩子,就当是为了孩子,好吗?最迟明日,我就给你一个答复。”

    栗娘垂头直直看着地面,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多谢姜医正。”李月及时走过来,替六神无主的好友道了谢。她扶住神情恍惚的栗娘,哑声道:“劳您费心了,妾今日就先带栗娘回去,等您的消息。”

    姜鹤羽颔首,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暗自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药箱。

    “绿萼,你把这些东西收进去吧。今日就先晒到这里,我去师父那里一趟。”

    绿萼看向她搁在药箱上的手,这才发现上面满是被捏出来的红色指痕。她一时有些生气,但一想到那个在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后,却还第一时间担心母亲会伤怀的妇人,又说不出更难听的话了。

    她拉过姜鹤羽的手,轻柔地替她揉着,鼓着脸道:“娘子,她力气好大啊。”

    “力气不大,怎么在这个吃人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呢?”姜鹤羽的心情也有些压抑。她轻轻抽回手,道:“好了,我该走了。若是太晚,就跟阿兄说一声,让他不必等我吃饭。”

    .

    黄遇山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姜鹤羽画的胎儿位置草图,沉思良久,手指点在纸上,道:“臀位的胎位不正也分为好几种,有的胎儿双腿高高上举,只余臀部在最下方;有的双足和臀部都屈曲在最下方,犹如盘膝而坐;最少见的,就是你画的这种脚掌在最下方的。这种这种情况的臀位,难产几乎无可避免。”

    姜鹤羽皱眉:“那现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母子俩走上一条必死之路吗?”

    黄遇山微顿:“你怎知是男婴?这也能直接摸出来?”

    姜鹤羽眼睫微颤,道:“号脉号出来的。”

    “你这号脉的手法倒是神乎其神了,跟长了阴阳眼似的。这要是让那些高门大宅里的贵妇人知道,定是要抢着让你给她们看看怀的是男是女。”黄遇山艳羡不已,“老头子我从医几十年的经验也赶不上你,还得是有天赋啊!”

    姜鹤羽自知取巧,讪讪一笑。垂下头,捏着手指,不语。

    黄遇山不忍教她如此,推心置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是大夫,不是神仙。大夫这一生,见得最多的就是生死,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过多地将他人因果背负在自己身上,并非长命之计。”顿了顿,又犹豫着开口,“也许孩子还有得救。”

    意思就是产妇定然是没得救了?姜鹤羽胸口发闷,但还是遵循着职业素养,深吸口气,道:“能多救一个是一个。您说说看?”

    黄遇山抿一口茶,神色自然道:“说来也简单,趁产妇刚断气不久,最好是在半刻钟内,立即剖开她的腹部,取出孩子。这样胎儿闭气时间不长,还有一定可能活下来。”

    这样的话若是让非从医者听见,只怕要觉得毛骨悚然。但对从医者而言,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姜鹤羽思考片刻,问:“若是在产妇死亡前剖腹,能行吗?”

    “当然行,可是这样做,除了白白增加产妇死前的痛苦,又有何用处呢?虽然会有些无德无良的大夫,为了更大可能地保住胎儿,偷偷摸摸地做出这样的事情,但这是有违人伦的。孩子只要还未出世,我们就不能将他当作一个人,而是应当首先保障作为人的产妇的安危。”黄遇山皱眉,“阿羽,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

    “不,我的意思是剖腹取子后,再缝合伤口,让两个人都活下来。”

    黄遇山手中的茶杯“笃”地磕在桌上,一双老眼严厉地盯着姜鹤羽,缓缓道:“你这个想法,理论上可行,真正施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你如何保证两个人都能活下来?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你可有想过到时候要如何向众人解释你究竟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杀人吗?想过要如何避免不被当作妖物烧掉吗?”

    “阿羽啊,多做多错,不做不错。修己背剖而生禹,陆终坼剖而产子,可这都是千百年前的传说了,谁又知其真假呢?至少在我从医这些年里,从未见过生剖后还能活下来的产妇。”

    “这样。”姜鹤羽淡淡应一声,垂眸深思。

    黄遇山看她的样子,就知她还没放弃这个想法。生怕她就此走上一条不归路,他长叹一声:“罢罢罢,真是收了个讨债鬼。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有种叫倒转胎法的,可以通过特殊的手法挤压孕妇的腹部,从外面将胎儿直接转过来。这种手法没几个人会,我当时也是跟一个老得黄土快埋上脖子的老游医学的。”

    姜鹤羽惊讶抬眸:“我以前也听说过这个法子,没想到您竟学过。那您能给她试试吗?”

    黄遇山眉头皱出数条纹路:“这个法子本就有风险,最好是在怀胎七个多月接近八个月的时候用。她如今已经快九个月了,过了最佳时机,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想去冒这个风险。”

    姜鹤羽知他惯来嘴硬心软,她的眉眼柔和下来,轻声道:“谢谢您,师父。您放心,那妇人是个明事理的,我与她澄清利害关系,她会明白的。”

    “哎,”还是太年轻,没见过多少人性之复杂丑恶。再怎么明事理之人,一旦关乎自身性命,又哪能还剩多少理智呢?再者,就算当事人足够冷静,也不代表她没有不冷静的亲戚朋友。

    黄遇山起身,踱了几步,道:“明日我就去那妇人那边看看。事先说好,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一旦情况有异,我会马上中断医治。”

    “好的,师父。我同您一起去,一切风险由我承担。”

    眼见天色渐晚,黄遇山哼笑一声,拍拍她的肩,下了逐客令:“小小年纪,承担什么?回去多吃些饭吧,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最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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