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素

    姜鹤羽的双眼因惊讶而微微睁大,面上少有地浮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江离低笑一声,道:“回回神,傻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做出来,还做得这么好。”姜鹤羽喃喃。

    在看到组装好后、形态完整的蒸馏装置的那一刻,她一时竟有些恍惚,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若真没想到,怎会将东西都备好了?”

    “我……”姜鹤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边那一麻袋大蒜。是啊,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就相信他一定能做到?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感的来源是什么?

    江离静静看着她皱眉深思的侧脸,眉眼柔和。

    姜鹤羽没有找到答案。她解开麻袋,用撮箕从里面铲出一筐大蒜,坐在一旁开始扒蒜。

    不一会儿,身旁果然毫不意外地坐下一个人。修长的手指探进竹筐里,拾起一颗蒜,一点点撕开上面灰白的蒜皮。

    “你不去值房吗?”她问。

    “现在还早,一会儿再去。”

    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姜鹤羽“哦”一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怎么知道我买大蒜是为了这个?”

    看不见她的脸,江离毫无所觉,笑道:“你吃饭的时候,不是一直盯着黄瓜片上的蒜粒看么?”

    那你为什么又一直盯着我看呢?

    一句反问呼之欲出,姜鹤羽动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再等等吧,等确认了再问。她一向很有耐心,就像这满满一麻袋的蒜,她似乎也准备就这样一直剥下去。

    江离看着她微微泛红的指尖,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一个人得剥到什么时候去?一会儿绿萼回来了,把这事交给她。她去找几个人帮忙,很快就能剥完。”

    姜鹤羽轻轻皱眉:“让她一个小姑娘到处去找人,能行么?”

    “你若是不打算把她一直留在身边,就别总把她当孩子。放手让她自己去做一些事,往后才能独立。”

    姜鹤羽毫无预兆地仰起头,看向他:“你怎知我不打算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江离卡壳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像个阴魂不散的水鬼一样,每时每刻都密切关注着她的喜怒哀乐。他顿了顿,有些生硬道:“我猜的。”

    “那你挺会猜的。”

    “……”她怎么了?生气了?他做错什么事了么?

    “娘子,我将黄医正请来了。”绿萼适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屋内诡异的氛围。

    姜鹤羽意味不明地看一眼愣愣的江离,拎起药箱,道:“师父,我们走吧。”

    .

    经过这几日的坚持,栗娘肚子里的胎儿在更充裕的活动范围内,自己慢慢调整角度,绕开了当时被卡住的位置。

    黄遇山上手检查一番,觉得她腹中状态比上一次要好得多,于是决定再试一次。

    这一次的倒转胎治疗明显要顺利得多,不过一刻钟时间,胎儿就顺利被调整到头朝下的胎位。囟门靠近盆骨最底部,为一个月后的出生做好准备。

    且不论栗娘如何千恩万谢,姜鹤羽总算是松了口气。回到自己屋里,干起活来都更有劲了。

    她将她走后被江离仔细收好的蒸馏装置又一一取出来,用沸水煮过后晾干。

    桌下放着一大盆白生生的蒜瓣,是绿萼找人剥好的。

    如今栗娘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她制大蒜素的心理压力减轻不少,至少,能有更充足时间去试错。

    没错,这个蒸馏装置是她留的后手。一旦黄遇山那边失败,后续也许就需要做剖腹产手术。

    然而,这毕竟是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就算成功制出大蒜素,也不过是能降低一部分感染风险,无法规避潜在的大出血风险。

    更何况,她的经验不够,还需要练习。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就仓促对活人做手术,最是不合规矩和道德。但凡事态没有紧急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她都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捣碎后被蒸馏水浸泡过的蒜泥混着蒜水,被姜鹤羽一同倒进加大版的木制蒸馏烧瓶中。

    这个蒸馏装置的图纸是她特意改造后的,不仅在尺寸上做了调整,还在工艺上做了一些适应此时生产力水平的简化。

    做出来的蒸馏器的外观介于实验室蒸馏装置和工业蒸馏甑桶之间,既不至于太过精细而导致制作过程费时费力,也不至于太过粗糙而导致提取出的成品纯度太低。

    烧瓶内的蒜水逐渐出现沸腾的轻响,木制的材料隔绝住视线,不如玻璃器皿方便。好在姜鹤羽还能用秋毫来看,虽然费神费力些,但也比两眼一抹黑来得好。

    一炷香后,冷凝管的最末端,“吧嗒”一声,第一滴金黄色的液体穿过接收管,落进接收瓶中。

    也像落进了姜鹤羽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她想,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先进的技术带到这个时代。可当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就这样当着她的面一点点走向绝路时,她还是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中做完了这些事。

    果然,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求。

    .

    值房。

    江离指尖点在竹算筹上,眉眼专注。

    房门轻轻打开又合上,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没回头,端起茶盏,轻声道:“阿羽来了?”

    “阿兄,师父说你身患隐疾急需治疗?”

    “咳!”

    男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良好的修养让他及时抬袖遮住,不至于太过不雅,但还是十分狼狈。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江离转过身,气得脸比锅底黑,暗暗咬牙,“他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是医者,交流患者病情是很正常的事情。”姜鹤羽相较起来倒是平静坦然不少,她语重心长地劝道,“阿兄,你不要太敏感,有病就治。”

    其实黄医正的原话是:“你阿兄偷摸过来问我什么药物能导致男子不举,老夫就说他最近怎么时不时就阴沉沉得像个阴沟里的癞□□,原来是误食毒物伤到根本了,啧啧…”

    但姜鹤羽觉得这话有些过于难听了,她阿兄才不是癞□□。

    她又瞧了眼江离的脸色,心道,虽然确实挺阴沉的。

    “阿羽,我不是。”江离矢口否认,见她一脸怀疑,又强调一遍,“我真不是。”

    这黄遇山平时还算靠谱,这次是怎么回事?没给他找到药就罢了,还到处乱说,嘴巴比笊篱还能漏。

    虽然百般思量后已然下定决心,但他从没想过要让姜鹤羽知晓这些事。

    自己偷偷摸摸不举是一回事,让心上人知道自己不举,又是另一回事。

    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江离烦躁地捏捏眉心,见她一副他不承认就是讳疾忌医的表情,闭上眼,破罐子破摔:“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我问黄医正也是为了买药,现下药已经从胡商手里买到,吃完就见效。”

    “为什么?你想进京做宦官?”姜鹤羽难以理解,甚至感觉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不是,你别瞎猜。”江离扶额靠坐回茶案旁,偏过头,不敢再看她。

    从除夕夜撞破李仁之事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妖物的魔盒。

    他开始连日做梦。

    起初,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是笑靥,是呢喃。

    每次醒来,他都会清楚又理智地意识到,在阿羽眼里,他只是兄长。

    她从来没有想过给他别的身份。

    他在极乐仙境与阿鼻地狱间来回,无数次在梦里渴求她,却又无数次在梦外待她如常。他的心境在这样的折磨中扭曲,直至在梦外也开始失控。

    他曾告诫自己忘记洞中的一切,后来也确实从未在白日想起分毫。

    他以为他做到了。

    可从那天开始,他的梦变了。

    每当黑夜降临,他就会回到那晚。洞中焰火昏黄,肌肤滚烫相贴。白皙,嫣红,圆润,柔软。他记得她每一颗小痣的方位,记得她每一条淡青脉络的走向。他听见她一声声唤着“阿兄”,只恨时间为何不能就此停留,此间只余他们二人。他再也看不清她的脸,不是没有梦到,而是不敢看清。他害怕那双眼睛里,会流露出厌恶和憎恨。

    她以诚相待,他却如此龌龊。

    他难以想象再这样下去,是否终有哪日,他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所以,其担着随时可能会伤害她的风险,倒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也不是没想过一刀剁了来得清净,可曾在宫中待过的人都知道,此事后患无穷。那些宦者为了掩盖身上的尿骚味,每日都要扑上味道更重的香粉。

    他实在不想,不想在她面前那么难堪。

    最近,他能感受到她对他的态度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暂时没想明白这种变化是什么,但总归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有那些肮脏的想法了。

    他只是想体面地废掉,怎么就那么难实现。

    江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比街上演变脸的伎人还精彩。

    姜鹤羽从未见过他如此。

新书推荐: 配角栏D组的路人甲同学 蝴*刀 此生有你足矣 揉碎春潮[上位者沉沦] [HP]我本该是个海盗的 把故事讲给风听 和反派身份对换后 与你 灼梧 【海贼】在伟大航路的攻略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