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申府院中,满院的落叶被剑气横扫,在地上打出阵阵的旋。月光透过疏桐,投在少年人劲瘦的胸膛上,令其胸腹泛出凛冽的光。

    秋风将他鬓角的碎发吹扬,但见他耳尖微动,倏然间便似飞鸿踏影而去,剑锋直指院墙的墙头上。

    下一瞬,一双白皙的手攀上了墙头,而后双手撑力,有女子侧着翻跨上了墙头。

    四目相对间,李汝萤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时间,她不知该先去捂自己的嘴巴还是先捂自己的眼睛。

    申鹤余他怎么不穿上衣!?

    雾月在下面听得揪心,又不清楚墙内是何景况,只得举起双手,压着声音轻呼:“公主,奴婢接着您!”

    李汝萤脸烫得很,热度顺着脸颊攀升到了额头,她只觉得脑中混沌一片,什么旁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申鹤余收剑负在身后,向她伸出了手。

    原本她只是囫囵看了一眼,大多的目光都被他手中的长剑所吸引而去。但此时他收了剑,身前再无遮掩,她的眼神反倒由他胸前的两颗红豆不自觉移去他的下腹。

    “你……你……我……天好热啊……”李汝萤别过脑袋,看着身后乌漆嘛黑的云,局促地用手扇着风。

    他他他在家怎么不穿好衣裳!

    身后几道噌噌的踏地声响起,几息后,他踩着梯子跨坐在了她身旁。

    李汝萤仰着头,生怕他还是赤着上身,僵着脑袋不敢向一旁看。

    申鹤余道:“公主可以转身了。”

    李汝萤的眼神下移去雾月脸上,见雾月点了点头,这才移去了他身上。见他已将衣服穿好,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砚池开了小门引了雾月进门。

    申鹤余戏谑一笑:“昨夜公主信誓旦旦地要我做驸马都尉,今夜便忍不住前来看我了么?”

    “你别胡说!”李汝萤扶着墙慢慢顺着他搬来的梯子下去,“我来寻你是有急事!”

    申鹤余道:“是,公主每回来寻我都是有急事。”

    虽事实的确是这样,可李汝萤不知怎的,只觉着这话经他口中这般说出,反倒像她回回特地寻着急事的由头特地来见他一般。

    人总不能天天都有急事,可的确她昨夜才火急火燎地寻过他一回。

    李汝萤稳稳站在地上,嚅嗫道:“下回……下回我不来寻你了。”

    这话一说出口,李汝萤更觉着此话说得实在是更加糟糕了。听起来,倒更像是受了委屈后的赌气之言了……!

    “我是说,尽量少麻烦你。”

    她忍不住扣捏起了手,“我的意思是……”

    他方才赤膊的模样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算了,不说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申鹤余跳落下来,缓步走去她身后:“其实日后公主无事也可来寻我。”

    好在他的确没有多想。

    李汝萤跃跳到喉口的心脏这才稍稍下归胸腔。她试图用微笑缓解几分内心的尴尬,内心忖度着怎么开口提青青的事。

    申鹤余却看去了她的髻上。

    “公主这根玉簪上的老虎雕得真是栩栩如生,看起来,倒跟竹笋有些相像。”

    李汝萤“嗯”了一声,抬手将那簪子拔下递给他看。

    “申兄是不是很喜欢猛兽?”

    申鹤余的指腹细细摩挲这簪头的老虎,点了点头。

    “它们自由无羁,能恣意山间,或可搏击长空,或可千里奔蹄,能为常人所不能。只可惜猛兽虽好,却并不好见。”

    李汝萤弯了弯眉:“若是叫你能天天见到猛兽,但需要你日日喂它两顿,你愿意么?”

    他挑眉注视着她眼中的光。

    他能感觉出来,她口中所说的猛兽自然就是青青。

    但她忽然这样问,且还是入夜前来……

    莫非是她已经提前获悉了制举的名次,见他榜上无名,这才想要履行她曾说的“驸马都尉”那条路?

    之所以漏夜而来,便想着是为他留下个面子,好叫他更能坦然地接受这条世人都有所不齿的“做驸马入仕”的这条路?

    但他怎么会不齿呢?

    他款款道:“自然愿意。”

    “那真是好极了!”

    李汝萤心中欢喜,他可真是爽快的好人!

    “但能否请公主等我三年?”他却又道。

    李汝萤原本雀跃的神色霎时凝重起来。

    三年后青青该瘦得皮包骨了吧!

    “为何非要三年?”李汝萤的神色近乎恳求,“若今夜太晚了不行,那便明日,明日再不行的话,至多后日了,再往后青青该撑不住了!”

    申鹤余被她的眸光看得心上发软。

    三年已经是他觉得能立下军功得以升迁的最短时限了。

    能做她的驸马固然很好,也是他最终想要追求的。可是若是就这般以一介白衣的身份去做她的驸马,那将来若她再度遇险,他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纵他有绝世武艺,却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他垂下眼睫,不叫自己因她的神色而心乱。

    他的沉默此时在李汝萤眼中更像是无声的拒绝。

    她现下也明白了,他前面答允只是不想拂她面子,等上三年才是他想借此拒绝的真实想法。

    可他原本不是挺喜欢青青的么?

    他先前甚至特地潜去寻青青。

    她忽想到了他昨夜轻车熟路地带她经掖庭入宫——

    其实,他先前就潜进宫偷看过青青数回?

    正因此,青青才会与他相熟,他也才会在青青偶尔随她出宫时,大着胆子要去看青青?

    而那夜他还曾绑她去破庙中恫吓她……其实他原本就挺厌恶她的。

    之所以三番两次对她施以援手,完全是因为看着青青的面子罢了。就刚刚他还想拿剑刺她来着!分明是理智忽然又占据了他头脑的上风罢了。

    她不禁悄然后撤几步。

    现下想来,昨夜她也真是太冒昧了。

    他原本就讨厌她,她不仅提议叫他做她的驸马入仕,更是鬼使神差地抱了他。

    估计,他如今定是觉着她昨夜的那话,就跟当初她听了他说的什么心悦她的话一样,是诚心想要恶心他。

    现如今,他哪里又能受得了在她眼皮底下去喂青青?

    他定然是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和往常一样用着先前的法子继续扮小宦官潜入宫中。

    李汝萤啊李汝萤,你怎么混到这样人嫌狗厌的地步了!

    但无论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青青吃不饱饭饿得皮包骨吧。

    她咬咬牙:“那以后我将青青送给你养,如何?”

    申鹤余一怔,送给他养是什么意思?

    李汝萤解释:“说起来不知为何,青青自幼只吃我宫中某位公公所喂的食物。可那公公今日被调去阿耶身边了,日后便顾不得再喂青青了。

    “但我突然想起来,先前你单独喂过青青几次,每回它都肯吃。所以我才想,日后能不能麻烦你再潜进宫来喂青青。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顾虑,但是想必也是喜欢青青的。所以,你看能不能就让青青住在你家,我不会时常来叨扰你的!”

    她伸了三根指头,“三日,我至少隔上三日再看青青一回……”她看他的眉蹙得愈发深,忍痛道,“五日?”

    “十日?”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十五日……一个月,至多一个月了,不然我真的忍不了……”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

    没办法,有求于人,狮命关天……!

    申鹤余将那根玉簪插回她头上。

    “青青今日吃了么?”

    “就吃了顿朝食。”她灵机一动,打算将青青说得更惨一些,“我来时,它都饿得走不动道了,只能伏在狮房了……”

    申鹤余果然信了。

    “事不宜迟,咱们现下就去。”

    两人才出了远门,便看到一道熟悉的清隽身影走了过来。

    “十六……公主?”

    秦绩眸中的讶然一闪而过,旋即又盈上了涟涟笑意。

    “公主来寻秦某,多谢十六郎引路。”

    李汝萤轻咳了一声,正要解释,便见申鹤余率先向她身前一侧。

    “公主秘来寻我有事,秦兄若有事,咱们明日再说不迟。”

    秦绩一笑:“哦,原来是这样。秦某几个时辰前同公主说了宫外的住址,秦某还以为公主是来寻秦某呢。”

    他的眸光盯着李汝萤髻上的玉簪,“这玉簪我先前雕刻时便觉着公主戴上一定好看。如今看来,竟比秦某先前想象的更与公主相配。”

    申鹤余闻言,也侧过身看向那虎头玉簪,目光凌厉地几乎要将之穿凿而破。

    李汝萤低了低头,道:“还要多谢秦兄好意。”

    秦绩摇头道:“比起公主昔年赠我的老虎布偶,区区玉簪算得了什么?”

    秦绩的神色忽然有些落寞,“其实在绩心中,更希望公主还与往日一般,能唤绩为阿菟哥哥。”

    申鹤余抢先道:“秦兄这话说得僭越了,公主有许多亲兄长,若再如往日般唤秦兄这般亲热,秦兄是要与几位殿下论次第?”

    秦绩笑着按上申鹤余肩头:“十六郎,我不过是有感而发。”

    申鹤余耸肩,从他的手掌下移开:“公主,咱们走吧。再晚些,便来不及了。”

    李汝萤点点头,道:“秦兄,改日再来寻你。”

    “且慢。”

    秦绩唇侧挂着笑,捲着手递去她眼前,待她目光跟随而来,他的手心朝上打开,是三颗饴糖。

    “说了再见公主时要为公主带饴糖,现下既然再见面了,自然不能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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