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拿被子用力捂住耳朵,沈听絮躺平了好一阵,才终于渐渐平复下心情,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家客栈规模虽小,内部格局却规划得很巧妙,到了楼上,便几乎听不到大堂中的声音。
远离了与事实严重不符的《云霄三英传》,沈听絮也恢复了平时的状态,闭上双眼开始打坐修炼起来。
这是她上辈子养成的习惯,想要保证自身实力、将体力维持在最佳状态,坚持不懈的修炼不可避免,当然,由于她现在身体的问题,这么做其实象征的性质大于实际意义。
一个时辰过去,不出所料地感到自身修为没有任何增长,沈听絮叹了口气,终于睁开眼睛,几下扯掉外衣,彻底躺倒在了床上。
这种无法寸进的日子实在太让人感到烦躁了。
必须快点去凤临,快点找办法治病……
这么想着,白天积攒的疲惫感涌来,在柔软被褥的包裹下,她放缓了呼吸,很快陷入了沉眠之中。
梦境里,她身穿华服,正走在琉璃台的阶梯之上。
就职演说已经结束,接下来,她便要在先圣雕像的注视下,从司仪手中接过象征万宗仙长大权的古剑“夜雨”,然后面朝观礼的众人宣誓。
誓词很简单,只有几句,她很早就背会了,纵然再紧张,也绝对不会忘记。
接过长剑之时,身旁姐姐清冷肃然的脸上,也难得带上了几分笑意。
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顾文清笑着传音给她:“别太紧张了,要记得,我会一直站在你后面。”
“嗯,我知道。”右手被一阵暖意拂过,她认真地答应下来。
琉璃台下已是一片人山人海,她双手托着“夜雨”,在高台的中央转过身去,然后背对着姐姐,迎上了所有人的目光。
广场上一片肃静。
右手握紧古剑,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她用沉静的语气开始宣誓:“我,栖霞宗沈听絮,今日正式就任神州仙门第五十八任万宗仙长,于各位见证之下,在此向先辈、向同门、向天下百姓庄严宣誓:
“我将自觉履行身为万宗仙长的职责,忠于仙门,忠于凤临,恪尽职守,廉洁奉公,不偏私,不逾矩,以百姓为首,以万民为先。
“我将捍卫仙门的尊严,抗击来自西境的邪派;也将维护司法的权威,镇压为祸各地的乱党。
“我宣誓,此生必定恪守本心、坚持正道!
“如有违背,天人共诛之!”
如有违背,天人共诛之!
沈听絮骤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不知为什么,竟然会梦到这么久远的往事,可是做过了这个梦之后,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君无妄是月岭城事件的幕后主使吗?
这个疑问,其实已经在她心中盘旋了一整天,原本的答案非常肯定。
但回到房间后,冷静下来复盘今天所见的一切,她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虽然刚和此人见面时,他就开口询问了有关月岭城的事情,可在柳林之中,面对赵姐一行,他那种严厉的态度却未免过于怪异。
赵姐等人的目的,应该和任姐一行一样,是要在江城四周布置一个“噬灵寻隐阵”。
如果君无妄参与了这件事,那他就应该是赵姐等人的上司,可他竟然无缘无故地出手打伤下属,还让他们远离江城——对于布置阵法来说,这绝对会增加很多阻碍。
但如果说他不知情,那他为什么不问别的,偏偏问月岭城一事……
他来江城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沈听絮辗转反侧一阵,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儿,便将外衣穿上,重新梳好了头发。
其实,想要得知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直接去问君无妄!
重生以后遇到的这一系列事情,尤其是在江城附近,她居然也能碰上试图布阵的邪派中人,这让曾经的万宗仙长敏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虽然她并不清楚那个阵法的作用,而且到目前为止,任姐赵姐等人还没惹出太大的事情,但她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噬灵寻隐阵、依靠外力的飞升、还有极其精通阵法的幕后神秘人……
她总觉得曾经在哪里看过或听说过这些东西,仔细想去,却只有一点隐约的印象,连具体的人和事都回忆不起来了。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了。
如果阵法真的启动,在这江城之中,一定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现在她还有机会,去向君无妄这个可能的知情者询问情况,看看能不能提前阻止他们的阴谋。
而如果等他们将阵法布置完成,让江城陷入危机之中,那可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打定了主意,沈听絮整理好衣衫,便决定立刻出门,趁早去见一见自己的这个顶头上司。
至于找他的理由,那也简单,今天他问了她有关月岭城的事情,她便可以顺势询问任姐等人的下落,再将话题扯到阵法的作用上来。
不得不说,“姜婉”的叛徒身份当真给她带来了许多便利,如今她想要去套话,随便就能找出无数借口,根本不怕君无妄的任何质疑。
尽管已经睡过了一觉,但时间却并未过去多久。
转头向窗外望去,天色虽然黑了下来,但月亮才刚刚挂上枝头。
点着灯将发绳绑好,沈听絮正要离开自己房间去隔壁敲门,这时,只听“咚咚咚”几声响,她还没出发呢,有人却过来敲她的门了。
满怀疑惑地将门打开,沈听絮向外看去,只见客栈伙计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外走廊上。
“请问,找我有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伙计看见她,却登时像是见了救星一样。
上前一步,他急切地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冒昧打扰,请问下面大堂里,坐在靠窗那桌的白衣公子,是不是和你一起来的?”
“靠窗……”沈听絮想了想,回忆起了晚餐时的情形,点头道,“没错,怎么了,难道是他找我?”
真是有意思,她还没去找他,难道他还先一步找上门了?
“不不不,不是。”伙计急忙道,“姑娘我和你说吧,那位公子自晚饭时起,便一直坐在那个位子上喝酒,一下都没有动过,一直坐到了现在啊!
“这个时间我们客栈就要打烊了,他居然还不走,而且看上去还喝醉了。我们也没有办法,想到您好像是和他一起的,就过来告诉您一声……”
“什么?”沈听絮听了此话,大吃一惊。
她离开之后,君无妄居然一直坐在那里喝酒?!
坐到现在,还醉得人事不知?!
她先是质疑,再是震惊,继而一股巨大的怒火“腾”的一声从心底窜了起来,气得她双手发抖,两眼几乎冒出了火星子。
太过分了!
这小子不但学会了喝酒,还开始酗酒了!
真是给他学精了啊,难以想象,这竟然是她沈听絮教出来的学生!
一瞬间,什么从他嘴里套话,什么伪装凌云叛徒,什么询问阵法的作用……之前的所有想法,通通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一刻,她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看老娘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他现在在哪里?”瞪着那小厮,沈听絮咬牙切齿地问道。
“还、还在大堂里……”小厮被她的表情吓到了,战战兢兢回答道。
“砰”的一声摔上门,沈听絮一把推开小厮,大步朝着楼下走去。
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大堂中此刻空空荡荡,连跑堂的小二都回房休息了。除了坐在窗边,枕着右臂昏睡的白衣青年,偌大的空间中再无第二个人。
君无妄睡得很安静,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发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话本中的场景一般。
但气势汹汹赶来的少女,却丝毫不解风情,看到此人果然醉倒在桌上,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走到桌边,抬脚狠狠踹向了他。
“君宗主真是好悠闲啊,放着偌大的缥缈宗不管,居然在这江城的小酒馆里喝酒,一直喝到醉死过去。不知道若是缥缈门人在此,看到这幅景象,又会露出什么表情?”一脚踢醒此人,沈听絮阴阳怪气道。
在踢向对方的最后一刻,她总算从怒火之中恢复了一丝理智,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个邪派小角色,没资格再教训他。
那些怒骂的话语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咽了回去,换做了现在这番不冷不热的嘲讽。
君无妄从沉睡中醒来,直起身眨了眨眼,目光却仍然清明,神态中也没有一丝醉意,让人摸不透他刚刚到底睡着没有。
见到身侧气鼓鼓的少女,他微微一愣,却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你啊。”他偏头看她,开心地道。
那笑容太过温柔,竟衬得月光也黯淡了几分,沈听絮微微一滞,不知道为什么,冲天的怒火莫名就消了一些。
“原来君宗主没醉啊。”继续保持着阴阳怪气的语气,沈听絮怪道。
“我不会醉。”君无妄摇了摇头,“找我有什么事情?”
沈听絮暗暗冷笑一声,心说你还有脸问我呢?你自己喝醉了睡在这里,打扰了人家客栈做生意,最后人家找上我告状。你怎么好意思开口,又怎么好意思露出这种表情来?
但这番话此时却万万不能真的说出口。
站在原地生了一会儿闷气,沈听絮拉开椅子,重重坐在他对面,语气不善道:“我睡不着觉,就起床出来走走,怎么,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