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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阳的阴影

    相至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如此自然地融入他封闭已久的世界。不是小心翼翼地叩门,也不是带着怜悯的探望,而是像一束清晨的光,穿过厚重的云层,不问缘由,就那样清亮地照了进来,驱散了他心底常年盘踞的阴霾。

    那次语文课解围后的第二天,衣佳琪踩着早读铃声走进教室,浅米色的帆布鞋在走廊瓷砖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她走到座位旁,放下印着浅蓝碎花的书包,脸上依旧挂着昨天那样的笑容,仿佛前一天为他挡下嘲笑、调整课本角度的事,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举手之劳。她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套崭新的荧光便利贴,指尖捻着便利贴的边缘轻轻一撕,“嗒”的一声轻响,便将一张鹅黄色的便利贴贴在了相至摊开的语文课本边缘——那里正好印着他昨天反复卡壳的“曲曲折折”四个字。

    “我发现不同颜色的背景能让文字稳定一些。”衣佳琪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让相至听见,却又不打扰前排同学早读。她的指尖轻轻蹭过便利贴表面,那纸质柔软,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我弟弟也这样,他总说黄色像晒过太阳的棉花,能让那些乱晃的字变得‘温和’,不那么‘凶’。”

    相至怔怔地看着那张鹅黄色的便利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纸页上,黄色的底色让黑色的字迹仿佛真的安定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跳跃。他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看着衣佳琪又撕下一张淡蓝色的便利贴,贴在课本另一处容易混淆的词语旁,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她从不多问“你是不是读不清”“你需要帮忙吗”,却总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窘迫,递上恰好能缓解困境的帮助。

    “你弟弟...”相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他从未和任何人聊过“阅读障碍”这个话题,那些扭曲的文字是他心底的秘密,是他极力想隐藏的缺陷,此刻却被衣佳琪轻描淡写地提起,没有丝毫异样的眼光。

    “嗯,他比你小两岁,在读初三。”衣佳琪一边整理着便利贴,一边轻声说,语气像在聊“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平常,“他的阅读障碍没你严重,认简单的字还行,但读课文还是会结巴。不过他画画特别好,每次对着课本上扭曲的字发呆,再抬头时,作业本上就会多出一只蹦跳的兔子,或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花——他说那些字在他眼里,有时候会变成奇妙的图案。”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平静地与他讨论这个“缺陷”。没有居高临下的同情,没有带着惋惜的评判,更没有刻意回避的尴尬,就像在讨论一个人头发的颜色、喜欢的零食那样自然。相至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掐进掌心的红痕,忽然觉得,那些曾让他羞耻的、不敢言说的困境,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我不觉得字会变成画。”相至老实说,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它们只是...不听话,总在纸上乱跑,我抓不住它们。”

    衣佳琪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清脆得像挂在窗边的风铃,被风一吹,就漾开一串悦耳的回响。“那我们就想办法让它们听话。”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不是普通的练习本,而是封面印着浅灰网格的特殊本子,“这个笔记本的格子比普通本子密,能帮字‘站好队’,你试着在这上面抄句子,会不会好一点?”

    从那天起,他们的座位成了一个微型的“阅读修复工坊”。衣佳琪像是变魔术一样,每天都会带来新的辅助工具:一把边缘磨得光滑的镂空尺子,尺子中间只留出一行文字的宽度,刚好能框住一行字,避免相至的目光被其他文字干扰;一沓手写的汉字卡片,正面是他最容易混淆的形近字,比如“辩”“辨”“辫”,背面则画着简单的示意图——“辩”字旁边画着两个说话的小人,“辨”字旁边画着一只分辨方向的小鸟;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木质书签,上面刻着一道浅浅的横线,衣佳琪说这是“阅读定位器”,读累了就把书签放在那一行,下次再读时就不会找不到位置。

    “这些卡片是我拜托我弟弟写的,他的字比我工整,你看,横平竖直的,不容易认错。”衣佳琪把卡片递到相至面前时,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落了一地的星星,“你不用一下子记住所有字,相至。我们可以一点一点来,今天认两个,明天认三个,慢慢来就好。”

    相至接过卡片,指尖触到卡片边缘——是被刻意磨过的,没有一点锋利的棱角,不会划伤手。他低头看着卡片上工整的字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样为他花过心思,就连父母,也只是在他考试不及格时叹气,说他“不够努力”。

    最让相至震撼的,是衣佳琪为他特制的“阅读地图”。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里的同学大多提前收拾好书包,下课铃一响就涌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留在教室。夕阳西斜,金色的光线从窗户斜切进来,把整个教室染成了蜜糖色,连课桌上的粉笔灰都变得亮晶晶的。衣佳琪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大大的素描纸,又拿出一盒彩色铅笔,在纸上摊开,然后抬头对相至说:“我们今天不练认字,我们来‘画’《荷塘月色》好不好?”

    相至愣住了:“画课文?”

    “对呀。”衣佳琪拿起一支棕色的铅笔,笔尖在纸上轻盈地移动,很快就画出了一条弯曲的小路,“你看,朱自清先生是从小路开始写的,‘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然后他走到了荷塘边,看到了荷叶、荷花,再后来,月光洒下来,他又看到了荷塘里的影子。这是一条很清晰的路径,像地图一样,我们跟着这条路走,就能找到文字的方向。”

    她的笔尖不停地动着,棕色的小路旁长出了绿色的荷叶,粉色的荷花点缀在荷叶间,银色的线条代表着月光,甚至还在纸的角落画了几棵矮矮的树,代表课文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树”。不仅如此,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在文字旁标注出情感的变化:在“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灰色云朵,在“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旁边画了一颗淡黄色的星星,在结尾“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旁边,画了一道浅浅的、带着暖意的弧线。

    相至趴在桌子上,看着那张渐渐成形的“阅读地图”,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从未以这种方式理解过一篇文章——那些曾经在他眼里支离破碎、扭曲混乱的文字,在衣佳琪的笔尖下,突然有了清晰的脉络,有了鲜活的生命,甚至有了温度。他好像能顺着那条棕色的小路,跟着朱自清先生一起,走进那个有荷叶、荷花和月光的夜晚。

    “我可以...试着读一小段吗?”相至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这是他上学以来,第一次主动想要阅读一段课文。

    衣佳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两颗突然被点亮的星星,她用力点头:“当然!你想读哪一段都可以!”

    她把彩色铅笔收起来,只留下那张“阅读地图”摊在相至面前,又轻轻把那把镂空尺子挪到他手边:“如果你觉得字乱了,就用尺子挡一下,不用急,慢慢读。”

    相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课本上,又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地图。当他的视线顺着地图上的路径,再落回文字时,那些曾经不听话的字,好像真的变得温顺了。他张开嘴,声音虽然还有些轻,却比以往坚定了许多:“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他读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很准,几乎没有停顿。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抬起头,刚好对上衣佳琪的目光——她正用手背飞快地擦着眼角,眼眶微微泛红,但脸上的笑容却比窗外的夕阳还要灿烂,还要温暖。

    “相至,你读得很好。”衣佳琪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真的,特别好。”

    那一刻,相至感觉胸腔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慢慢融化,化作一股温热的水流,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温暖得让他几乎要落泪。他忽然意识到,原来阅读并不是一件只能带来屈辱和痛苦的事,原来他也可以像其他同学一样,把一段课文读完整。

    衣佳琪不仅修复了他与文字的关系,更在悄然间,改变着他在班级里的处境。相至的数学一直很好,那些在别人眼里复杂难懂的函数、几何,在他看来就像有趣的谜题,总能轻易找到答案。一次数学随堂测验,最后一道函数题难住了班里大多数人,连数学成绩最好的班长都皱着眉苦思冥想,相至却凭着清晰的思路,很快就解了出来,毫无悬念地得了满分。

    下课铃一响,几个平时从不正眼看他的同学就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相至,那道最后一道函数题,你是怎么解的啊?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相至下意识地想摇头拒绝。他早已习惯了被孤立,习惯了独来独往,不擅长也不愿意和别人交流。更何况,他害怕自己讲不清楚,害怕又会招来嘲笑。但就在他张口要拒绝时,衣佳琪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声音温和却坚定:“相至的解题思路特别有意思,和老师讲的不一样,让他写在黑板上给大家看看吧?”她说着,还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像在说“你可以的”。

    相至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指尖触到冰凉的黑板时,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底气。他按照自己的思路,一步一步地在黑板上写下解题步骤,那些熟悉的数字和符号在他笔下变得驯服,每一步都清晰明了。台下的同学一开始还在小声议论,后来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沙沙”声。

    “原来可以这样设未知数啊!”

    “我之前一直卡在第二步,没想到可以这样转换!”

    “相至也太厉害了吧!”

    当相至放下粉笔,转过身时,看到台下的同学都带着惊讶和认可的眼神看着他。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他看向衣佳琪,她正坐在座位上,双手托腮看着他,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嘴角扬起的弧度里,满是为他骄傲的光芒。

    然而,在这日渐明媚的表象之下,相至却渐渐察觉到了衣佳琪笑容背后的阴影。那阴影很淡,藏在她明亮的眼神深处,藏在她偶尔失神的瞬间,稍不留意就会错过。

    第一次发现异常是在一个午休时分。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上小憩,相至因为前一晚帮奶奶编竹篮睡得晚,也闭上眼假寐。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身旁的衣佳琪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休息,而是坐着不动。他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见衣佳琪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相至的视力不算好,但他眯起眼,还是勉强辨认出手机屏幕上的内容——那是一个心理自测的界面,上面罗列着一串问题,而最后一行清晰地显示着“重度抑郁倾向”的字样。

    相至的心脏猛地一缩,还没来得及细想,衣佳琪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按灭了手机屏幕,随手把手机塞进书包。她抬起头时,脸上又挂上了那标志性的、阳光般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个盯着心理测试界面、神情落寞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但相至知道,那不是幻觉。从那天起,他开始下意识地留意衣佳琪的一举一动,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渐渐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她偶尔会在早读时悄悄揉眼睛,眼眶泛红,问起时只说是“熬夜追完了一部剧”;她手腕内侧有几道浅浅的、已经愈合的划痕,夏天穿短袖时会下意识地用袖口遮住,被问起时笑着说是“被家里的猫抓的”;还有她偶尔会突然失神,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直到上课铃响才猛地回过神,然后迅速扬起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最明显的一次,是期中考试前一周。那天早晨下着小雨,衣佳琪迟到了。她抱着书包,头发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溜进教室,坐在相至身边时,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雨水寒气。整节课上,她都异常安静,不像往常那样会跟着老师的思路小声回应,也没有在课本上做笔记,只是盯着课本发呆。相至偷偷看了她好几次,发现她的指尖在课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画着圈,那些圈没有一个是完整的,画到一半就会突然停下,然后重新画一个,最后在纸上留下一片破碎的弧线。

    下课铃响时,衣佳琪像是被惊醒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一丝茫然。她看到相至在看她,立刻扬起笑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相至摇摇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又酸又涩。他想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想问问她手机里的测试结果,可话到嘴边,又怕戳破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伪装,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决定做点什么。那天晚上,相至翻出家里的旧草绳,打开手机视频,跟着教程学编草蚱蜢。他的手很巧,编竹篮、扎风筝都学得很快,但编草蚱蜢需要更精细的动作,草绳又细又韧,好几次都勒红了他的手指。他编了拆,拆了编,直到深夜,才终于编出一只模样还算周正的草蚱蜢——绿色的身体,褐色的触角,翅膀上还留着草绳自然的纹理。

    第二天早上,相至把草蚱蜢悄悄放在衣佳琪的笔袋旁。早读课时,衣佳琪打开笔袋,看到那只草蚱蜢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她拿起蚱蜢,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翅膀,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但那笑容只持续了几秒,就渐渐淡了下去,她把草蚱蜢放回笔袋,轻声说:“谢谢,很可爱。”

    “我奶奶说,”相至犹豫了很久,终于笨拙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再难过的情绪,就像编草绳一样,一开始总是乱糟糟的,但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一折一绕,慢慢理,总能编出成形的东西。”

    衣佳琪怔怔地看着他,眼眶突然红了。她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相至慌了神,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提...”

    “不,不是的。”衣佳琪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相至,谢谢你。我只是...今天有点难过。”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相至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衣佳琪沉默了很久,久到相至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教室里的早读声渐渐小了下去,窗外的雨声也变得清晰起来。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今天是我好朋友的忌日。她...初中时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相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被一块石头砸中,瞬间坠入谷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衣佳琪会对心理测试界面那么熟悉,为什么她会如此细心地帮助他,为什么她总是努力扮演着“小太阳”的角色——因为她亲眼见过黑暗吞噬生命的样子。

    “那时候,所有人都避开她。”衣佳琪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几不可闻,“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会坐在教室里发呆,会偷偷哭,可没有人愿意理她,大家都说她‘矫情’‘装病’。我那时候也很害怕,害怕被人知道我和她走得近,害怕被贴上同样的标签,所以...我也躲开了她。在她最需要有人陪的时候,我抛弃了她。”

    相至看着衣佳琪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手,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像刚摸过冰块,相至用自己的掌心轻轻裹住她的手,轻声说:“那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你也害怕,这不是你的错。”

    “不,那是我的错。”一颗泪珠终于从衣佳琪的眼角滑落,砸在摊开的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所以我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因为害怕,就放弃做正确的事;再也不能因为别人的眼光,就忽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想做一束光,哪怕只有一点点亮,也好过看着别人掉进黑暗里,却什么都不做。”

    这一刻,相至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孩的全貌。衣佳琪之所以成为所有人眼里的“小太阳”,不是因为她没有阴影,不是因为她天生乐观,而是因为她亲身经历过黑暗的可怕,所以才拼尽全力,把自己活成了光,想要照亮别人前行的路。她的笑容不是伪装,而是她对抗黑暗的武器;她的帮助不是同情,而是她对自己的救赎。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衣佳琪单方面地帮助相至,相至也开始学着像她那样,去觉察她的需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他发现衣佳琪在嘈杂的环境里容易焦虑,每次课间操结束,走廊里挤满人的时候,他都会刻意走在衣佳琪的外侧,用肩膀轻轻隔开拥挤的人群,为她留出一小片安静的空间;他注意到她在雨天情绪会格外低落,于是每天晚上都会看天气预报,只要预报有雨,第二天就会多带一把伞,悄悄放在书包里,等下雨时自然地递给她;他甚至还学会了辨认她服药后的细微变化——那些白色的药片被她小心翼翼地装在维生素的瓶子里,但相至记得她手腕上的划痕,记得她手机里的测试结果,他知道那是什么。每当她服药后昏昏欲睡时,他都会把自己的笔记记得更仔细,等她醒来时,安静地推到她面前。

    有一次,衣佳琪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在数学课上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却还是强撑着睁开眼。下课铃响时,她猛地惊醒,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恐慌,像是怕被老师发现自己上课走神。相至看到她的样子,轻轻按住她的手臂,声音温和:“没事,刚才老师讲的内容我都记下来了,等下借你抄,重点我用红笔标出来了。”

    衣佳琪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却没有掉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谢谢你,相至。”

    最让衣佳琪感动的,是相至从不直接点破她的状况。他不会刻意问她“今天心情怎么样”,也不会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种空泛的安慰。他只是安静地陪伴在她身边,用他特有的方式,给予她最需要的支持。

    他会把自己解出来的复杂数学题推到她面前,指着题目上的图形说:“这道题很有意思,像走迷宫一样,不过比迷宫简单多了,你要不要试试?”他知道,解数学题能让她暂时分散注意力,从负面情绪里抽离出来;他会在她明显情绪低落时,递上一张画着滑稽表情的纸条——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他练习写字时画的,有时是一个吐舌头的小人,有时是一只戴着帽子的兔子,总能逗得衣佳琪忍不住笑出声;他甚至开始尝试阅读她推荐的书籍,那本薄薄的短篇小说集,他花了整整一周才读完,有些段落反复读了五六遍才理清意思。当他终于能和衣佳琪讨论书中的情节时,衣佳琪看着他,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你不需要这样做的。”衣佳琪轻声说,眼眶微微泛红。

    “我想了解你喜欢的世界。”相至回答得很简单,却格外真挚。他想走进她的世界,想知道她喜欢的故事,想和她分享同样的感动,就像她曾经走进他的世界,帮他看清那些扭曲的文字一样。

    高二下学期的一个傍晚,他们一起留在教室值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把整个教室镀成了温暖的金色,连黑板上的粉笔字都泛着柔和的光。衣佳琪站在窗边,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骗子。”

    相至停下手里扫地的动作,把扫帚靠在墙角,静静地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靠在窗台上。

    “每个人都觉得我开朗、乐观,是永远的小太阳。”衣佳琪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路灯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看到我笑,看到我帮助别人,就觉得我永远不会难过,永远不会脆弱。但他们不知道,太阳也有黑子,也有能量耗尽的时候。我害怕有一天,我撑不住了,大家会发现我的光都是装出来的,到时候...他们会不会也像避开我朋友那样,避开我?”

    相至看着衣佳琪的侧脸,夕阳的光线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你知道对我来说,文字是什么样子的吗?”

    衣佳琪转过头,摇了摇头。

    “它们像一群调皮的孩子,永远在跑,在跳,不肯乖乖站好。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抓不住它们,只能看着它们在我眼前乱晃。”相至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语气很轻,却带着真切的感受,“但有时候,在特定的光线下,从特定的角度看去,它们会突然安静下来,变得清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能触摸到它们的灵魂,能读懂它们的意思。”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衣佳琪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理解和珍视:“你对我来说,就是那束特定的光。不是因为你是完美的太阳,不是因为你永远不会难过,而是因为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另一种可能的样子——一个即使不完美,即使有缺陷,也依然值得珍惜、值得努力活下去的样子。”

    衣佳琪的眼泪无声地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擦干,也没有强装笑容。她看着相至,眼里渐渐有了光,那是一种卸下伪装后的释然,一种被理解后的安心。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真实的、带着泪痕的笑容。

    “相至,”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格外清亮,“你知道吗?其实帮助你的过程,也是在拯救我自己。每次看到你克服困难,一点点进步,我就觉得,也许我也可以,也许我也能战胜心里的那些黑暗,也许我不用一直假装坚强。”

    他们相视而笑,在暮色四合的空荡教室里,没有更多的话语,却仿佛已经读懂了彼此心底所有的秘密和脆弱。两个不完美的灵魂,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完整的接纳——他接纳了她的阴影,她接纳了他的缺陷;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可以安心脆弱的角落,她为他点亮了一片看清文字的光亮。

    那天之后,衣佳琪似乎真的放松了许多。她不再总是强颜欢笑,偶尔情绪低落时,会主动对相至说“今天状态不太好”;遇到不想做的事,也会坦诚地说“我不想去”。而相至,则会在她低落时,默默陪她在校园里散步,踩着夕阳的影子,从教学楼走到操场;或者只是并肩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看数学题,她看小说,偶尔抬头交换一个眼神,不需要说话,就已足够安心。

    有一次,衣佳琪去心理咨询室后,情绪突然崩溃。相至在天台找到了她,她蜷缩在天台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肩膀不住地颤抖,眼泪无声地落在校服裤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我好累,相至。”她哽咽着说,声音里满是绝望,“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那些黑暗好像越来越大,快要把我吞掉了。”

    相至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别难过”“会好的”这类安慰的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慢慢讲述自己的过去——小时候因为读不出路牌而在商场里迷路,抱着柱子哭了两个小时才被找到;小学时因为读课文结巴,被同学起绰号“小结巴”,书包里的课本被人偷偷换成空白纸;初中时被老师认定是“懒惰”“不认真”,家长会上被点名批评,回家后躲在房间里哭了一整晚。

    “我曾经以为,我这一生都会活在那片混沌的文字迷雾里,永远都走不出来。”相至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甚至想过,干脆退学算了,这样就不用再面对那些嘲笑,不用再因为读不懂字而难过。直到你出现,你教会我用便利贴、用尺子,教会我画阅读地图,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读懂课文,原来我也可以被别人认可。”

    衣佳琪慢慢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还带着泪痕,却渐渐有了一丝光亮。她看着相至,眼神里满是惊讶——她从未听过他说起这些过去。

    “我们做个约定吧。”相至伸出小指,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无论多难,都要一起走下去。你教会我看清文字,我希望能陪你看见明天的阳光。不管是你的黑暗,还是我的迷雾,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衣佳琪盯着他伸出的小指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抬起手,伸出自己的小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好,约定好了。”

    那一刻,夕阳恰好沉入远处的远山,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映照在他们身上,把两个勾在一起的小指染成了温暖的金色。晚风吹过天台,带着初夏的暖意,拂去了衣佳琪脸上的泪痕,也吹散了相至心底最后的不安。

    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珍贵的奇迹——一个在文字的迷雾中迷失方向的男孩,一个在情绪的深渊中苦苦挣扎的女孩,在青春最疼痛、最迷茫的节点相遇。他们用各自的不完美,拼凑出了一份完整的救赎:她为他点亮了看清文字的光,他为她撑起了对抗黑暗的伞。

    没有人知道,在衣佳琪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一封早已写好的遗书正静静地躺着。信纸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那是她去年情绪最绝望时写的,里面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和告别。自从遇见相至,这封遗书就被她藏了起来,再也没有动过。因为现在的她,有了更多活下去的理由——想陪他一起读完那本还没看完的小说,想看着他一点点克服阅读障碍,想和他一起迎接明天的阳光,想看看他们约定好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命运早已在青春的轨迹里埋下了伏笔。那些看似美好的约定,那些渐渐燃起的希望,或许还会经历更多的风雨。青春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只有温暖和救赎,总是夹杂着太多无法预料的疼痛与遗憾。但此刻,在天台上,在夕阳的余晖里,他们只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就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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