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片刻,远处山间的打斗声刺破了夜间的宁静,紧接着山谷深处亮起一阵若星子倾泻的银河
颜月拍拍殷星洲的后颈,着急说道:“就是那里!”
颜月被殷星洲轻轻放下,落地的瞬间,两人发丝被山风融为一缕。
殷星洲垂眸,不动声色地为她理了理身后的凌乱。
颜月不觉,正要提气过去时,余光却瞥见那人卷曲的头发若墨云翻涌如浪,他竟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她倒吸一口凉气,阴冷的檀香夹在山间清冽的风里拂过鼻腔。
嘶。
不行,要是被谢淳元看他殷星洲与她同行就麻烦了。
颜月拉住殷星洲的手腕,好声着说:
“你先找个地方躲躲,不要出来。”
殷星洲本为颜月片刻的主动愉悦了不少,没想到她一说话真是把自己都气笑了。
他看着颜月的眼睛,凉薄的尾音带着化不开的嘲讽,他说:
“本座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颜月被噎了一下,也不恼,只耐心解释说:“倒也不是,只是如果他们发现了你,往后你在人间的日子就不清净了。”
这倒是颜月的真心话。
凭殷星洲的身份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掀起一起腥风血雨,鬼王之首,被困鬼蜮千万年,这样的他注定不会有安宁。
颜月解释后,殷星洲脸色这才好了些。
殷星洲:“这还差不多,”
他转身就向密林深处走去,凉薄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愉悦,说:
“那我晚点再来找你,可好?”
颜月急着想送走这尊大佛,于是忙不迭点头答应:“好。”
见殷星洲走后,颜月松了口气,转身就去阻止谢淳元。
夜色如墨侵湿山腰,李子歇凄厉的惨叫在此漆黑幽深的环境显得格外渗人。
远处,只见谢淳元出手极其狠辣,根本不给李子歇任何反抗时间,凌冽的剑光一闪,只一瞬,李子歇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打飞出去。
“谢淳元!住手!”
颜月在数里开外朝谢淳元怒吼。
谢淳元余光一瞥,只一瞬,一个蔚蓝色的阵法在李子歇的脚下开始泛起柔和的光。
定光宝剑嗡鸣着化作一道蓝光飞回谢淳元的背后,只见他手上开始结印,嘴里念起法诀,周遭蓝色的荧光如百川纳海般朝他的手中汇聚,数道符咒若拆分的八卦图一般将李子歇困在中央。
颜月见势心急,眨眼间指尖金光凝聚成一根金线。
此线来势汹汹,眼下只一步之遥就要缠绕上李子歇的腰身。
李子歇看到颜月的身影,破布似的身躯动了动,她朝颜月伸出手,若阴风灌进枯木的嗓音幽幽响起:
“仙子……救我……”
金线若破竹之势乘风而来,然而随着谢淳元阵法已成,金线猛地被禁咒弹开。
伴随着强烈的金光亮起,颜月和谢淳元都闭了一瞬眼睛。
等两人再睁眼,地上的李子歇便已经消失了!
颜月见状一下怒了,她快步走到谢淳元的身边,明亮张扬的凤眸里盛满了怒意:
“谢淳元!你做什么?!谁让你擅自行动了?!”
谢淳元没有说话,神色依旧冷漠。
虽然颜月早就习惯了他一副淡淡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今夜看着这张脸格外的火大!
她在草地上来回踱步,蓝白色的裙摆飞扬:“捉鬼捉鬼,我难道不想捉鬼吗?可眼下杀人者尚未伏诛你便将李子歇打得魂飞魄散!谢淳元,你心里难道就只有任务,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吗?!”
谢淳元薄红的嘴巴微微张了个缝,欲言又止。
他或许是想解释自己只是将人送去了鬼蜮,并未痛下杀手。
可是看颜月这般怒不可遏的样子,解不解释似乎也不重要了。
“回蜀山吧。”
谢淳元语气平静。
他没有再与颜月搭话,转身就走,留下颜月一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险些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谢淳元!”
颜月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暗骂可恶,怎么这修苍生道本该心系天下的男人真真倒比她这个修无情道的女人还要冷漠!
师尊真是教错人了!
教错人了!
——
是日。
白微跟着颜月和谢淳元御剑回了蜀山。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颜月闷闷的,一张明艳的脸上隐隐透着三分不悦。
白微坐在她的肩膀上,虽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但早上颜月说那女鬼已经被捉去了鬼蜮,想来事情也应该解决了。
很快三人回到蜀山脚下。
一到山门外,立马就有个童子小跑到颜月和谢淳元的面前行了个礼。
童子:“大师兄,师姐,掌门唤你们去一趟梅华洞。”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着走去后山,谢淳元本就话少,如今颜月不肯搭理他,自然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很快两人到了山下。
颜月将趴在她肩上的白微轻轻拿起,她蹲下身子,轻轻用周遭的小草聚成一个小窝将其放了进去,
山上。
梅华洞外依旧金光大放,两人走至金光翩跹之处,小童子早就在那放下了两个蒲团。
颜月和谢淳元纷纷卸剑行礼,随后跪在蒲团上静候六阳训话。
这师兄妹二人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性格都大差不差,都是两个犟种,无非一个静着犟,一个闹着犟。
他两谁也不服谁。
故而六阳不说话时,周遭一时间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六阳一甩手中拂尘,威严的嗓音从洞内传来,他先问谢淳元:“淳元,凤池庄一行如何啊?”
谢淳元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
洞内的六阳似乎也早就习惯了谢淳元的说话方式,故而代他答后又问:
“那恶鬼可是厉害?”
谢淳元回道:“不。”
六阳再问:“可是棘手?”
谢淳元还是回道:“不。”
六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行,你回去吧。”
颜月闻言抬眼,眼中写满不可思议。
谢淳元此时闻言也下意识地往颜月身上看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颜月暗暗咬牙,心想完蛋,说什么叫谢淳元和她一同来梅华洞,感情又是冲她来的。
那李子歇虽然怨气极重,但是真要下狠手颜月在第一天晚上就能把她收了。
可偏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颜月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师尊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六阳冷哼一声,连带着和她说话时的语气都不悦了几分。
“颜月,你可知做错了何事?”
颜月闷闷不乐,心里倒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不说话。
六阳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冷笑:“那便是不知错了。”
颜月拜了个礼,回:“徒儿不知做错了何事,还望师尊指点。”
六阳愠怒:“混账东西!当今人魔妖三界混乱无序,妖魔肆意破坏人间,每天因其而死的百姓何止上万!你可知你为那小鬼耽误的时日,又有多少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颜月咂嘴,欲言又止。
六阳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世间公道正义是主持不完的!颜月,你即为修道者之人,首要任务就是驱除妖邪保护百姓不受迫害,又岂能为一人之殇不顾更多人性命!”
颜月蹙眉抬头,闻言不服反问:
“可是师尊,那女子惨死,难道即便弟子知道她死得冤枉,也要坐视不理吗?”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言语间尽是对六阳口中的道义不满。
六阳咬牙回道:“是!”
颜月闻言一下站起身来反问:
“为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颜月重重地“欸!”了一声,然后继续跪下。
六阳冰冷的声音从洞内传来,他语气平静地回道:
“没有为什么,当大世界的洪流轰然奔涌时,总有那么几条鱼儿会倒霉拍死在岸上,可你几时见过洪流会因为死了几条无辜的小鱼就停下!”
颜月嘴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六阳。
六阳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斥道:
“当年我让你修无情道,就是要压压你这优柔寡断多管闲事的性子,如今看来修这么多年的道义你全修进狗肚子里了!”
颜月捏紧了裙摆的衣料。
这无情道是她想修的吗?
明眼人当年都看得出来她想修的是苍生道。
可是六阳力非要排众议让她去修那断情绝爱的无情道!
六阳眯着眼,问:“怎么?你很不服气是吗?”
颜月被戳破了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但也没想隐瞒,大大方方承认:
“是!”
六阳没想到颜月敢这个时候顶嘴,一时间气得耳尖通红。
他一双清亮如稚童的眼睛盯着光镜外那满脸倔强的弟子。
“颜月!”六阳手指着光镜内的颜月,一字一句怒道:“你迟早会被自己的性子害死!”
——
日暮之时,落霞与白鹤齐齐西追。
颜月在梅华洞外跪到膝盖一片青紫,直到洞外散去最后一丝金光她才敢站起来。
下山的路上一步一步格外不好走,颜月摸了摸僵硬疼痛的膝盖,脑子里又回想起方才师尊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慧极必伤,你在这个乱世注定活不长啊。”
颜月心里腹诽。
若她长命百岁的契机是要屈服这世间的不公,那这漫长又腐烂的年岁谁爱要谁就拿去吧!
她颜月就是死,也不可能向畸形的道义低头。
心里想着,脚下一个步子迈开,瞬间扯到膝盖。
那酸痛感让颜月瞬间膝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小心。”
一双冰冷的大手从树后将人一把捞起。
颜月回头,正好对上谢淳元那副面无表情的脸。
颜月抽出自己的胳膊,小声说:“多谢……”
谢淳元点头。
颜月无意间到他胸口鼓鼓的,一小撮白毛顺着衣缝漏了出来,里头似有什么东西在动。
谢淳元察觉到颜月考过来的眼神,身子下意识微微往后偏了几分,小声解释说:“小白……”
顺着空隙,颜月看到白微躺在谢淳元的怀里睡得正香。
这小狐狸,醒来要是看见自己睡在谢淳元怀里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子。
颜月:“谢谢你收他了。”
谢淳元摇头,示意没关系,
两人沉默无言地往外走。
半晌……谢淳元望着颜月始终先她三个身位的背影,终于说出了那句闷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谢淳元:“你在生气吗?”
颜月闻言一下像被定住了般僵在原地,她闻言极为不可思议地回头,张扬的眉头微微蹙起。
天尊。
难道很不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