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东紧闭双眼,等待一道声音将他拯救或凌迟。
“……你想让我原谅你吗?”
琉花站到他面前,他湿透的发上流淌着的光晕模糊而柔和,像天使头上的光圈。她知道他和家里人都信教,不过一直以为他是属于信得不多的类型——毕竟他背着他的天父上帝在外面打架当小霸王——没想到他会这样虔诚的忏悔。
虽然被他梦到还被直接这样说出来有点尴尬,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并不是很在意,因此更想知道他的想法。
他果然有些特别吧?她偏过头想,做这样的梦,重点居然放在他让她感到痛苦上……
汪大东垂下的睫毛轻轻颤动,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可那应该还是他本人的意志,他想要的是琉花的答案。
“你会原谅我吗?”他有些固执地开口。
听起来他确实很在意她的想法,哪怕那个因他痛苦的“琉花”只是存在于梦境的幻想。
琉花叹了口气,伸手在他额头轻轻一点,“我原谅你。”
汪大东抬起头看她,眼中辉光流转,“真的?”
“嗯,真的。”她懒洋洋地回复,“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痛苦啦。”
一听她提及,汪大东的脑海中便再次浮现出梦境的内容,脸再度烧红,低下头依然心虚得不敢跟她对视,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让你再痛苦了……”
他紧急闭上嘴,心想不对吧?为什么这样听起来也怪怪的?
琉花早知他脑子容易转不过弯,笑了一声,没放在心上,重新跳入泳池,潜入水底。他的注意力轻而易举被她吸引,把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思绪抛之脑后,走到池边找她。
她潜泳真的游得很好,动作轻巧优雅得好像生来就在水中,裙摆成了短短的鱼尾。她在水中转身,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他便下水游向她。
冰凉的池水意外的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让他想到母亲子宫里温暖的羊水。他跟在她身后游了一段,沉在池底向上看,哪怕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外力支撑,没有坚硬的铠甲或武器,心情依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时间退至夏娃咬下苹果之前,伊甸园里的溪流就在耳边流过,他闭上眼也能看到洒下的天光。
琉花心情不好时喜欢来游泳馆,是因为这个么?
他想今天过得不算太糟糕,他更了解了她一些,离她更近还获得了原谅。
琉花浮上水面换气,见他静静躺在池底,想了想还是下去抓住他的手带他游了上来,没好气地用水泼他。汪大东把水抹掉,没生气,朝她傻乐。
真是笨蛋啊,她想着,有几分佩服他能极快把烦恼抛之脑后的粗神经。
她把手臂搭在池边,闭上眼睛休息。
汪大东学着她的姿势,侧过脸看她,“琉花。”
“嗯?”她懒懒应声。
“琉花。”
“干嘛?”她睁眼看他。
“我只是想喊你的名字。”汪大东咧开嘴,笑得一脸傻气,“你的名字很好听,是姓琉吗?”
“不……”琉花顿了顿,“我爸爸出生日本东京,我随他姓,全名是罪木琉花,Tsumiki Ruka。”
“罪木琉花……”他跟着念了一遍,觉得也很好听。
他看向琉花,以用平常不太一样的目光端详她的五官长相,想象她的父母会是什么模样,才会生出这样漂亮的女儿。
“你在看什么?”琉花挑起眉梢,也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在想,”他老老实实回答,“你是长得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妈妈多一点?”
“都有一点吧。”琉花仰起头回忆身边人的评价,“他们最常说的,我的鼻子像爸爸,他鼻梁高但鼻头很秀气。我眼睛长得像妈妈,不过光看瞳色更像爸爸,我和他都是偏灰的瞳色,妈妈的眼睛颜色就要深很多。”
汪大东顺着她的话语去看她的鼻子和眼睛,发现以往比起眼睛的形状,他们确实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她少见的瞳色上,琳达她们开学第一天似乎还讨论过她是不是戴了美瞳。
他有些出神地看她眼型的走势,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们以前见过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熟悉感?
没等他想起,琉花突然对着他笑了一下,眉眼弯起,睫毛长长地翘起的弧度仿佛在他心上挠了一下,他再次感受到加速的心跳,耳根又开始发烫。
她恶作剧似的伸手摸了一把他颈侧,潜入水中游走。他摸上刚刚她摸到的地方,跳动的脉搏频率不似平常,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心跳加速了?他低下头不明白这算好事坏事,索性将其抛之脑后,追随最本能的想法,憋气游在她身后,想追上她。
琉花的水性比他要好,他自以为在岸上她绝对跑不过她,但在水里要追上她还是有些吃力,每次他伸出手要碰到她了,她往旁边躲让,又让他扑了个空,只能摸到她的发尾。
汪大东怕把她扯痛,不敢去绕她的长发,由着她的发尾轻轻拂过。直到氧气不够,他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琉花也在不远处踩着扶梯上岸了。
她好像不打算再下水了,站在池边揪起裙摆拧水,他一时间红了脸,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琉花把裙摆拧得半干,忽然偏过脑袋,听到了渐大的雨声。汪大东被她的反应吸引,抬头看向高墙上的小窗,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光线随之减弱,雨声越来越大。
下雨了。
再把身上擦干显得没多大意义,琉花懒散地放下手,看着汪大东从水里出来,猜他也没带伞。
“现在走吗?”汪大东开门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近俩月应该没有比今天更大的雨了,乌云蔽日,远近都白茫茫的一片,地面溅起水沫。
他正想关上门,琉花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踮起脚尖往外看,发出声感慨,“下那么大,怎么走?”
“我送你。”汪大东很想拍胸脯给她保证,但一只手扒着门一只手被她搭住,他不是很舍得把手收回来,“很快就能到家了。”
“你带伞了?”
“没有。”
我就知道。她皱皱鼻子,把手放下来,赤着脚走回去。
“这么大的雨,打伞也没用啦。”汪大东以为她不高兴了,跟在她身后,“我骑车送你,你躲在我背后,雨我帮你挡着,很快就到了。”
“我没说这个……”琉花叹了口气,“笨蛋啊。”
汪大东腹诽我才不是笨蛋,看她把袜子穿好,长至小腿的袜口轻轻一声响,贴在皮肤上。她把脚伸进制服鞋里,棕色的乐福鞋形制看着很“学院派”,他想起在班里好像就只有她和王亚瑟会穿皮鞋搭配制服。
他穿好自己的靴子,把制服外套展开,让她拿在手里挡在头顶,“你用这个挡雨吧。”
琉花抬头看他,眼睫毛扑闪了一下,“你呢?”
“我有头盔啦。”他晃晃手里的头盔,咧嘴笑起,“走吧!”
两人来到门口,雨势完全没有变小的意思。琉花看能见度太低,拉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要不走回去吧,你骑车感觉路上很容易摔喔。”
“哪有,我技术很好的!”汪大东下意识为自己正名,下一秒白光一闪,雷声响起,雨又大了几分,不停歇地砸在树叶上的声音好似能把枝条都给打断。
“……”他开始认真思考起骑车上路的危险性,要真运气不好摔了,他自己皮糙肉厚的倒是问题不大,可要是琉花被他连累……扫了一眼对方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骨架,他难以接受对方变得血肉模糊的惨状,放软了语气退让一步,“好吧,不骑车了。”
琉花正想他还挺听劝,就听人继续道:“可走回去也太慢了吧?”
管你那么多,她想,“那跑回去。”
她主动拉起他的一只手往外面冲,汪大东一声“喂”被卡在喉咙里没能完全发出来,踉踉跄跄来到雨里,雨珠争先恐后打在他的身上。
眼前的雨成了雾,把他带入灰白的世界里。他呼出一口气,觉得雨并不比池水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不想管那么多了,跑回去就跑回去,反正琉花家也不远。他直接蹲下,双手在背后抬起,示意她趴上去,“来吧,我背你,不然要跑到什么时候?”
“嫌我跑得慢啊?”她哼出个鼻音,但刚刚游完泳是有点累,她没挣扎太久就趴到了他背上,把手里的外套往上抬了抬,好一起遮住他的脑袋。
汪大东不敢乱摸,双手小心地收起,让她的膝弯稳稳地搭在臂间,起身时往上掂了掂,想着她真的很轻,长腿一迈步入更深的雨中。
琉花安静地呆在他的背上,呼吸很轻地绕过他的耳边,他一边按耐心跳一边往前跑。
雨幕降低世界的温度,两人紧贴的前胸后背就是彼此交换的体温来源,隔着薄薄的、湿透的布料,皮肉也掩盖不了心脏的每一下不寻常的跳动。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她的心跳似乎也错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