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中如水银泻地般流逝，李晴韵在SUNNEA设计部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和位置。她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植物，拼命汲取着专业领域的养分，成长的速度连林曼青都暗自点头。

    她与赵琳的配合愈发默契。两人负责协助的其中一个系列，主打“新中式都市风”，恰好与李晴韵擅长的传统元素现代化表达不谋而合。她不仅高效地完成了林曼青交代的图稿细化和面料筛选工作，还主动提出了几个关于盘扣创新用法和面料拼接的细节建议，被林曼青采纳，并最终呈现在样衣上。

    样衣出来的那天，林曼青拿着那件融合了李晴韵巧思的上衣，仔细端详了片刻，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这个袖口的处理，想法不错，很点睛。”

    这句简短的肯定，让李晴韵开心了整整一天，感觉所有的加班和辛苦都值得了。她开始相信，自己选择回来，是正确的。

    然而，职场的道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唐瑶和孟可欣对她的敌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她们似乎认定了李晴韵是“靠关系”进来的空降兵，尤其在一次偶然听到韩志远副总监私下抱怨“现在招人都不看资历，光看些花架子”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有些人啊，就是会拍马屁，画几张花里胡哨的概念图就把主管哄住了，真本事没见多少。”午休时，唐瑶端着咖啡，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设计部这一片的人听到。

    孟可欣立刻附和：“就是，瑶姐你辛辛苦苦画了那么多成熟商业款，还不如人家一个‘灵气’重要呢。”

    李晴韵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头，继续修改着屏幕上的设计图。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反驳只会让她们更来劲，用实力说话才是最好的回应。

    赵琳气不过，想站起来理论，被李晴韵用眼神制止了。

    “别理她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李晴韵低声道。

    除了设计部内部的小风波，与外部门的合作也逐渐展开。品牌宣传部负责新季度画册和线上宣传的，正是周子曜。

    因为需要确保宣传物料中的服装展示完全符合设计理念，李晴韵和周子曜的接触变得频繁起来。他负责撰写文案和策划视觉呈现，常常需要向李晴韵请教设计细节、灵感来源和想要传达的感觉。

    周子曜是个很好的合作者，专业、细心，而且非常尊重设计部的意见。他会耐心地听李晴韵讲解，不时提出一些有建设性的问题。

    “晴韵，你看这个拍摄脚本里，模特在这个场景下穿着这件外套，如果我们强调它背后这个隐藏的山水印花，会不会比单纯展示廓形更有故事感？”周子曜拿着平板电脑，指着上面的分镜草图征求李晴韵的意见。

    他的靠近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清香，态度温和而专注。

    李晴韵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这个想法很好！这个印花其实是这个系列的‘暗线’，代表都市人内心的诗意栖居，能凸显出来就最好了。”

    “太好了，那我让摄影师和造型师注意一下。”周子曜笑着记录下来，看向李晴韵的目光里，欣赏的意味愈发明显，“跟你合作真舒服，沟通效率很高。”

    “你也是，很专业。”李晴韵回以礼貌的微笑。

    几次合作下来，周子曜对李晴韵的好感几乎不加掩饰。他会“顺路”给她带一杯她喜欢的拿铁，会在她加班时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忙带晚餐，会在微信上和她分享一些有趣的艺术家动态或者展览信息。

    李晴韵不是感觉不到。周子曜阳光、体贴、专业，是个非常理想的交往对象。如果是以前，或许她会考虑。但现在，她的心像一口古井，投入再多的石子，也难激起太大的涟漪。她客气而疏离地回应着他的好意，将两人的关系严格界定在“同事”和“合作搭档”的范围内。

    这天，设计部召开季度项目进度会议，所有设计师和助理都要参加，向林曼青和韩志远汇报工作。轮到李晴韵和赵琳协助的那个系列时，李晴韵负责讲解部分设计细节和面料选择思路。

    她站在投影幕布前，条理清晰，语言流畅，将设计理念阐述得清清楚楚。林曼青眼中带着赞许。

    然而，当她讲到一处关于特殊面料肌理与人体工学结合的应用时，韩志远皱着眉头打断了她。

    “李助理，你这些想法听起来很花哨，但有没有考虑过成本？这种进口面料的损耗率和加工难度，跟你天马行空的概念是两回事！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搞些标新立异的东西，设计最终是要落地，要赚钱的！”他的语气严厉，带着毫不客气的指责。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都看向李晴韵。

    李晴韵的脸颊有些发烫，但她没有慌乱，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回应：“韩总监，关于成本问题，我们在前期筛选面料时已经做过详细评估，并且与采购部和版房进行过沟通，选定的这款是同类进口面料中性价比最优的，加工工艺也完全在我们的技术能力范围内。相关的数据和支持文件，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可以随时调阅。”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韩志远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冷静地反驳，脸色沉了沉，还想说什么。

    “好了，”林曼青适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晴韵的准备很充分，这个点的考虑是周全的。成本控制固然重要，但品牌的创新和差异化同样是核心竞争力。这个方向没有问题，继续。”

    她一句话，压下了韩志远的刁难。

    李晴韵感激地看了林曼青一眼，继续她的汇报。她能感觉到，唐瑶和孟可欣投向她的目光，更加冰冷了。

    会议结束后，李晴韵回到工位，心情有些复杂。既有被当众质疑的委屈，也有得到林曼青维护的温暖，更有一种必须更加努力证明自己的紧迫感。

    下班时，她在电梯口遇到了同样刚下班的周子曜。

    “晴韵，没事吧？刚才会议上……”周子曜关切地问道，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没事，习惯了。”李晴韵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韩总监就是那样的性格，比较保守，你别往心里去。”周子曜安慰道，“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谢谢。”李晴韵低声道谢。

    两人一起走出公司大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李晴韵的头发。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

    “晚上有空吗？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日料店，味道很正宗，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就当……放松一下心情。”周子曜看着她，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李晴韵正要开口婉拒，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缓缓停在了公司门口。后车窗降下，露出黄晨昊那张冷峻的侧脸。他似乎正在听副驾驶座上的助理宋哲轩汇报工作，目光随意地扫过窗外，恰好与李晴韵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她身旁的周子曜身上，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便淡漠地移开，车窗随之升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子缓缓驶离。

    那一瞬间的对视，让李晴韵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攫住了她。她甚至说不清那慌乱从何而来。

    “晴韵？”周子曜见她发呆，又叫了她一声。

    李晴韵回过神，看着周子曜真诚而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歉意：“对不起啊，子曜，我今晚还有点资料要整理，下次吧。”

    周子曜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他招牌式的阳光笑容：“没关系，工作重要。那下次再约。”

    看着周子曜离开的背影，李晴韵独自站在初上的华灯下，心里五味杂陈。

    黄晨昊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是上司对下属的寻常一瞥，还是……别的什么？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他怎么可能在意她和谁一起下班？在他眼里，她大概只是一个还算努力的新人员工罢了。

    而此刻，驶离的宾利轿车内，宋哲轩汇报完工作，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沉默不语的上司，小心翼翼地问道：“黄总，直接回公寓吗？”

    黄晨昊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却回放着刚才公司门口的那一幕——李晴韵和那个宣传部的小子站在一起，那小子看她的眼神……

    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无声地收紧。

    “嗯。”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封存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

    波澜，已在水下暗涌。无论是职场，还是那沉寂了八年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