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福利院在远郊,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坐车需要七拐八拐,贴着车门往外看,旁边就是崖壁,不算深,但也不浅,这里安静,隐蔽,公交车两个小时一班,末班车一般是晚上六点。
时云屏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期末学分没有修够,她只能选择一门实践课,其他的课程很受欢迎,除了这个,这门课不需要抢课,点击即送。
等到时云屏从学校坐地铁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公交车到山脚,最后再坐专线公交到达福利院,已经是中午了。
“我们这里没什么要求,你就带着这些小孩子玩就行了。”接待时云屏的管理人员接过她的学生证看了一眼,“C大的啊,刚才也过来了一个,和你一个学校的,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时云屏没多想,她将学生证放回自己的书包里,又从里面拿出一个记录本打算记录心得,然后才往后面的活动室走。
迎头碰到的工作人员都拎着饭盒,他们看到她的学生装扮,努嘴朝她示意食堂的方向。
“C大来做志愿的学生是吧,现在是饭点,那些孩子都在吃饭,不急,你也先去吃饭。”
工作人员都很客气,时云屏顺着他们的指路去了食堂,在食堂,她看见了封誉,他站在饮料柜前,单手拿着餐盘,另一只手搭在柜门上,身材匀称修长,好像瘦了点。
这也太巧了。
自从上一次莫名其妙的亲吻之后,时云屏就开始躲着封誉,其实也不能算是躲,他也没来找她。
她对任何超乎自己掌控的事情都会放射性地退后,时云屏也不想多想,对于任何困扰她的事,她都会选择性地遗忘。
但是现在又看到了封誉,在这个嘈杂的福利院食堂里,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确实瘦了,棱角更加分明。
还是她喜欢的那张脸。
可是她再喜欢,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的接触,时云屏从书包里拿出褐色鸭舌帽戴上,她压低帽檐才去打饭,打完饭后她直接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里,离封誉很远。
而他走了过来。
沿着他与她的最短路径直接走到了时云屏面前。
“躲着我?”他递过来一杯椰子汁,刚从保鲜柜里拿出来,冒着冷气。
“没有没有。”时云屏摇头,她又将椰子汁推了回去,推得很远,纸盒外渗出了水珠,她的脊背也是。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我在图书馆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封誉略微低头,恰好与时云屏对视。
时云屏哦了一声,她握紧了筷子,筷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饭粒。
“你最喜欢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应该是在那里可以看见操场的樱花,你喜欢樱花。”
“我……不喜欢樱花,也不喜欢二楼的位置。”时云屏否认。
“那我喜欢,现在我每天都坐在那个位置,看楼下漂亮的樱花。”封誉略微起身,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然后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表白来的太突然,时云屏手里的筷子都被吓得掉了下来,啪叽一下掉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我没说我喜欢你。”她弯腰,慌忙地去捡,“你这个人怎么奇奇怪怪的,我出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我只是——”
“只是装作与我偶遇,和我一起上课,对了,你还在表白墙上捞我了。”封誉走到她身边,将她捞了起来,时云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离筷子越来越远。
而封誉拿起手机,然后当着时云屏的面打开那条说说,他点进了那个神棍的头像,发送了好友申请。
时云屏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不是你那条。”她立刻大幅度摇头。
“时云屏,你每次说谎的时候喜欢拽自己的头发,眼神飘忽不定,太明显了。”封誉弯腰前倾,鼻尖离时云屏的距离迅速拉进,“你很不擅长说谎。”
时云屏下意识推了他一下,但可能是手劲过大,封誉一下子向后摔了过去。
这里的动作有点大,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时云屏本能地伸手,而刚才差点摔倒的封誉借机握住了她的手,他稳稳地停了下来,丝毫没有下坠的趋势。
“你这个骗子。”时云屏甩开了手。
“是的。”封誉看着面前的时云屏,直接痛快地承认了,“这句话我没有骗你。”
当时的时云屏连面前的三菜一汤都没有动筷,下一刻就端着餐盘逃跑了。
他要干什么?追自己吗?因为一个吻?
时云屏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跳出来了。
时云屏承认自己之前喜欢封誉,她享受这种对于他的追寻,因为她知道他很难被打动,而她很喜欢这种若有若无的目标。
封誉就在那里,他不回头也没关系。
不过他最好别回头。
但是当封誉开始回应她,时云屏的气一下子就卸了,如果她可以拥有隐身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穿上,她迫切地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最好封誉不要发现她。
可封誉偏不那样做。
接下来在食堂里,封誉并没有来找她,时云屏紧迫地吃完饭后去了活动室。
福利院里大多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他们惶恐不安,目光闪躲,遇到生人就会戒备地瞪着他们,院长说这里面有大量的自闭症患者,但是他们能力有限,没办法特殊对待,那些自闭症的孩子和正常小孩混在一起教育,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时云屏待在这样一个诡异但平静的氛围里很不自在,而之后进来的封誉却显得如鱼得水,他把一个小男孩抱在腿上,手把手地教他认字,她盯着他,盯了很久。
直到封誉抬头,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她的脸上。
时云屏才慌忙低头。
“这个小孩的妈妈很早去世,爸爸是个赌鬼,他三天内输掉了家里所有的现金,甚至还有他爷爷奶奶的棺材板,老婆的嫁妆,最后走投无路准备把这个小孩带去黑市摘器官贩卖,结果被警察发现了。”封誉放下孩子走到了时云屏身边,他刻意离她很近,话也比之前多。
“几天后是除夕,他的爸爸在夜里光着脚走了很久,然后在一个桥洞上吊自杀了。”
时云屏有点错愕,不止是因为这个小孩的身世。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时云屏向后退了一步。
封誉向她身边挪了一步,步步紧逼。
“没什么,只是这个小孩子很粘我,他觉得我像他的爸爸,他想象中的好爸爸。”
“你应该生不出像他这样大的孩子。”时云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受到了封誉温热的呼吸,她和他离得也太近了。
“是啊,可是他就是这么认为,人总是将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当成世界的真理,他觉得我是他的爸爸,那么在他的世界里,我就是他的爸爸。”封誉耸了耸肩,“他需要我,可能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寄托。”
时云屏有点冷,中央空调的温度开得有点低,冷风一直吹在她的皮肤上。
封誉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时云屏的肩上,他按住了她拒绝的手。
“如果不喜欢可以把他扔进垃圾桶,我不在意。”
时云屏本来想扔回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留下了,可能是因为封誉衣袖上的香味她很喜欢。
“这些小孩子年纪太小,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觉得说出自己的愿望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封誉眼神看向远处堆积木的孩子们,“但是大人不一样,说出自己的愿望需要很大的勇气。”
“而时云屏,你有这样的勇气。”封誉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
“是因为上次金融课?”时云屏隐隐察觉到了封誉的意思,他欣赏她的勇敢,虽然她觉得追他的人中勇敢的不止她,“你的勇气也不赖。”
她想起了那个吻,声音幽幽。
“也许吧,在你追上我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谈恋爱也不错。”封誉又收回了目光,他语气有种压抑的冷静,“如果可以,我想谈一段正常并且健康的恋爱,而对象我只能想到你。”
封誉有点疑惑地皱眉,眉间隐隐印出一道浅浅的褶皱。
“只有你。”他语气肯定。
时云屏有一瞬间的恍惚,封誉并没有说喜欢她,她其实也不能完全说自己喜欢封誉,她对他的脸一见钟情了,这是肤浅并且难以持久的。
她对谈恋爱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是每一个刚进入大学的学生都对脱单有一种诡异的追求,可能是高中被压抑了太久,他们像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蜗牛一样试探地伸出自己的触角,开始探测周围的边界。
谈恋爱是对自由的一种试探,这和是谁有一定关系,但并非全部关系,时云屏在某一刻也想这样试探。
“正常并且健康?”时云屏捉住了这两个关键词。
“对啊,不然你想谈一段背德并且畸形的恋爱吗?”封誉笑着摇头,但笑意未达眼底,“我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谈普通的恋爱。”
时云屏当然不想,她也没这个机会,但不可否认,封誉的话吸引了她。
她觉得封誉现在像伊甸园的蛇,他捧着一颗不知道是不是有毒的苹果递给了时云屏,他邀请她一起分食。
谈还是不谈?
在这样一个目前双方都没有太多喜欢的关系里,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
不过好像也没有硬性规定说谈恋爱必须有爱,时云屏在犹豫。
“抱歉,我不能一开始就说我爱你,但是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不过只是好感,可能也有喜欢,我分不清。”封誉有点刻意地往旁边移了一步,拉长的距离让时云屏下意识目光追寻,“如果觉得冒昧,你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他如果穷追猛打,时云屏可能还需要考虑考虑,但是他现在退却了,时云屏却有了追上去的冲动。
而且怎么会有人这么告白?时云屏现在相信表白墙上说的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事了。
没有人告诉她爱情的开始是什么,可能就是源于好感,也可能是一时冲动,是身上激素的一瞬间攀升。
看着封誉,时云屏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栓了一根绳子,绳子向下拉扯,她只能点头。
时云屏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我们试试吧。”
“那我很荣幸。”
看着封誉的这么多条信息和电话,时云屏突然想起来她和封誉第一次确定关系的那天。
那时他们两个人也不是很熟,坐在末班车回学校的时候都很拘谨,一个坐在车头,一个坐在车尾,然后不说话,像一对假冒的情侣。
但仅仅只有三个月,他们就熟到可以躺在一张床上赤身裸体相对了。
先谈恋爱再相爱,时云屏现在想想,她当时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答应。
不过幸好她答应了,现在她越来越喜欢封誉,这是她不想否认的。
封誉也曾经跟她说过,他上大学最幸运的事是遇见了时云屏,他很感激自己在福利院那天的冲动。
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sue现在并不需要安抚,时云屏赶紧出门去找封誉。
走廊的灯有点昏暗,她独自一人穿过幽长低矮的走廊,走廊两边的画隐在阴暗里,五颜六色的颜料融成了浅浅的灰,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葡萄酒味。
时云屏拿出手机准备打开手电筒,但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身边的房门打开又重重合上。
在绝对的黑暗里,暴虐且无规律的吻直接落在时云屏的唇间,脖颈,锁骨上。
“封誉?”时云屏试探地问。
“云屏。”封誉低低喘气,声音说不出地嘶哑。
“我们一起出国吧,去美国,意大利也可以。”
“我喜欢你。”封誉说完明显一顿,接着咬上了她的耳垂,又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