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天气晴冷,蓝天清透。
最后一门考试在这天上午结束,胡潼回寝室狠狠补了个觉,直睡到日影西斜,才裹着羽绒服出门觅食。
思来想去,胡潼买了块烤红薯,用手捧着,边走边吃。
是她最喜欢的那种干巴巴的烤红薯,每一口都能吃出纤维感,红薯肉滚烫、软而韧,噎着喉咙,用力咽下去,能把身体里所有愁结之处熨得舒展开来。
升学以来,胡潼少有如今天这般闲暇的时候,晃晃悠悠,竟逛到校内一处古典风格的办公大楼前。
粉紫色的霞光斜射在朱漆大门上,华彩四溢,徐徐淌过青溶溶的石砖地面。
景美,景中人也毫不逊色。
程舟的头发应该是最近才补过色,亮白如雪,积在头顶,在每一个风起的瞬间簌簌摇曳。
他微曲膝盖,举着略显笨重的相机,全神贯注地给穿着大红色汉服的女人拍照,手背上隆起的青筋侧影一路蜿蜒至收紧的深灰色羽绒服袖口。
学业繁重,运动会过后,胡潼几乎没有跟程舟联系,最多是相遇时的一个点头,还有关于下学期公共选修课的一些线上交流,跟网友没什么区别。
但从程舟的角度来看,他和胡潼的联系不止于此。
他时常在学校里遇见胡潼,图书馆里、自习室里、树下的圆形石桌前……
每一次,程舟都会在她的肘边放点小东西,两颗薄荷糖,一块巧克力,甚至是一支未拆封的笔芯,手边有什么就放什么,然后悄然离去。
胡潼学习的时候很专注,对这些都一无所觉,更说不上给他发个消息客气客气——程舟以为这是他和胡潼之间的默契。
直到有一天,程舟给胡潼买了杯咖啡,放在小石桌上。晚上,他打开手机一看,胡潼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是她沾上咖啡渍的衣袖,并配文:
[哪个没素质的乱丢垃圾,把没喝完的咖啡放在三教外面的石桌上!]
程舟再也没有在胡潼的手边留下任何东西。
思绪回笼,程舟按下快门,照片虚焦了。
胡潼依旧对那个意外的握手和她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尴尬,不太想见到程舟。
但等她看清对着摄像头变换姿势的女人的模样,一股莫名的冲动迫使胡潼走了过去。
“好巧哇,红红。”
她走到程舟身边,朝妆容精致的焦余红露出一个热情而虚假的笑容,没有看他。
余光里,程舟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也没有看她。
胡潼有点生气。
“睡醒了?”焦余红微微抬眼,上翘的狐狸眼中波光流转,橘金色眼影随之潋滟生辉,像在晚霞映照下的粼粼湖面。
“等我一下,带你去吃晚饭。”
“嗯!”
胡潼怀着幼稚的、要和程舟一比高下的心态,没话找话,想要炫耀她和焦余红的亲密关系,“还去吃上次那家私房菜好吗,捞汁鲍鱼饭真的很香。”
胡潼口中的“上次”实在太过久远,要追溯到校运会结束的第三天。十一月初,她忍着肉痛,主动请焦余红吃了顿大餐。
人均六百块的餐厅,环境清幽,菜品精致,餐前、头盘、汤水、主菜、餐后甜品……仪式感十足,无可挑剔——胡潼不知道让她在下半个月只舍得去食堂吃饭算那家餐厅的缺点,还是算她的缺点,
胡潼只知道,焦余红气得说以后再也不要她请吃饭了——算焦余红的优点!
焦余红蹙眉想了想,这才想起胡潼说的是哪家餐厅。八百年前的事了,每每想起胡潼那扣扣嗖嗖的样子,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请别人吃顿人均六百块的饭就心痛不已,胡潼自己猪瘾犯了,能把整个京大吃得翻一个面,路边的草都恨不得扯下来嗦一口,校内餐厅按克重卖的卤肉她按斤吃!
听张娴语说,胡潼某日在饮食上花了小五百,就这,还好意思念叨她吃了一个月的食堂是多么节省——校内卖食物的地方并非都叫食堂,好吗!
焦余红哼了一声,就算回应。
胡潼安静下来,旁观着两人,一个拍照,一个摆姿势,心里再度泛起奇怪的感觉,酸酸的,痒痒的,忽然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程舟单手递给她一个黑色的圆形小包,轻声说,“帮我一个忙。”
胡潼抱着胳膊:“凭——”
“十分钟,三百块。”
“凭我们的交情说什么钱啊!”胡潼喜笑颜开,大口解决剩下的烤红薯,接过小包,取出反光板,展开,虚心求教,“举在这里怎么样?这里呢?”
她动作麻利,头脑灵活,有的时候程舟还没开口,人就顶着巨大的反光板往正确的地方去了。
相机后的程舟默默翘起唇角,侧脸浸在深冬的阳光中,线条流畅,透亮清爽。
拍摄结束,胡潼看着余额里多出的三百块钱,乐得见牙不见眼。
焦余红挽着她的胳膊,打趣程舟,“你的钱怎么比我的钱还好赚啊,程大摄影师。”
“只是个兼职,不算什么摄影师。”程舟慢条斯理地整理设备,跟在两人身后。
胡潼不解地皱眉:“你干嘛?”
“请你们吃饭。”
程舟简洁地回答,单肩背着摄影包,绕过胡潼,像刮过的一小股凉风,“捞汁鲍鱼饭。”
胡潼站在原地发怔,鬓边的几丝头发随风微扬,轻挠着脸颊,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