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狂奔,直到确认那位暴躁的钓鱼佬没有追来,才在西江广场明亮的外围灯带下停住脚步。
他们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互相看着对方狼狈又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的郁闷和争执仿佛都随着那通逃跑被甩在了身后的夜风里。
西江广场靠近江边的一侧格外热闹,聚集了不少做户外KTV生意的小摊。
拉着便携音响和移动投屏的老板们热情地吆喝着,屏幕上滚动着流行的MV画面,歌声、笑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鲜活气息。
“路人点歌,两块钱一首,五块钱三首!帅哥美女,来唱一首不?”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老板笑眯眯地招呼他们。
施忆佳眼睛一亮,气息还没完全平复,就豪迈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扫码:“唱!来三首!”
老板乐呵呵地接转过身去,拿过来两个无线话筒。
他首先将话筒递给了“金主”施忆佳,而后又自然地将另外一个递给看起来安静些的裴长青。
裴长青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猛然后退半步,摇了摇头,眼神里写满了抗拒和窘迫:“不,不用了……”
让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唱歌?这比让他做十道物理竞赛题还难。
施忆佳看见了,便一把接过老板手里多余的话筒,硬塞到裴长青手里:“你也唱!唱得好不好听又不要紧。出来玩嘛,开心最重要!而且,”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的鼓励,“你刚才打水漂那么厉害,唱歌肯定也行!就当陪我嘛,我一个人唱多没意思?”
裴长青握着冰凉的话筒,感觉手心都在冒汗。
他看向施忆佳,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信任,像落满了星子。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诶哟,这才对嘛!”施忆佳笑容灿烂,熟练地在点歌屏上操作起来,“第一首……就周杰伦的《晴天》吧!这首你会吗?”
“会。”
前奏悠扬地响起,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
施忆佳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和一点点不拘小节的随意,唱得很有感染力。
轮到裴长青的部分了,他紧张得手指紧紧攥着话筒,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又轻又小,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几乎被音响的声音完全盖过。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周围。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施忆佳听到了他那微弱的声音,没有嘲笑,反而一边唱着自己的部分,一边空出一只手,在他面前竖起一个大拇指,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加油!声音很好听!”
她的鼓励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注入了裴长青紧张的神经。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稍微放大了一点音量。
“童年的荡秋千,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对!就是这样!”施忆佳眼睛一亮,毫不吝啬地表扬,“裴长青你唱得好好!”
在她的不断鼓舞和带动下,裴长青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不再死死盯着地面,偶尔会抬起眼,看向身旁那个仿佛自带光芒、随着节奏轻轻晃动的女孩。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虽然依旧不算洪亮,但却变得稳定而清晰,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
更令人惊喜的是,两人的声音竟然异常合拍。
施忆佳的清亮和裴长青的低柔交织在一起,和声部分居然有种浑然天成的和谐感。
“rui sou sou xi dou xi la
sou la xi xi xi xi la xi la sou……”
当这段经典的哼唱部分由两人一起完成时,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一些。
一些原本匆匆路过的行人放慢了脚步,驻足观看。有人拿出手机偷偷拍摄,有人跟着轻轻哼唱。
一首《晴天》唱罢,周围竟然响起了零星的掌声和叫好声。
裴长青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不知不觉聚集起来的小小人群,脸颊绯红,但这一次,除了害羞,似乎还有一丝陌生的、被认可的欣喜在心底蔓延。
施忆佳也十分惊喜,她用力拍了拍裴长青的肩膀,毫不掩饰她的赞叹:“裴长青!没看出来啊!你深藏不露!唱歌这么好听,吓我一大跳!”
老板笑着问:“第二首唱什么?”
施忆佳走上前去点了首最近热门的网络歌曲。
唱到几句后,她却发现旁边的裴长青并没有跟上,没有开口。
她诧异地转头看向裴长青,却发现他摇了摇头,将话筒往下放了放,有些难为情地轻声说:“你唱吧,这首……我不会。”
他平时并不经常玩手机,除了学习,就是听听一些老歌和民谣,对时下最流行的新歌确实知之甚少。
施忆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她没有强求,转回头自己拿着话筒唱完了第二首快节奏的流行歌,依旧赢得了掌声,但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安静站在一旁、似乎与周遭热闹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吸引人的裴长青。
第三首歌前,施忆佳没有自己点,而是认真地看着裴长青,把选择权交给了他:“裴长青,你唱一首吧,就你一个人唱。”
她的眼神真诚而期待:“你唱歌真的很好听,我想听你单独唱一首,唱你喜欢的。”
裴长青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周围人群的目光依旧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但施忆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像是有着某种魔力,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到点歌屏前,有些笨拙地操作了几下,输入了歌名。
舒缓而带着淡淡忧伤的前奏响起,屏幕上显示出歌名——《走马》。
裴长青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话筒,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周围所有的视线。
“窗外雨声滴答滴答,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着你呀,
你是否也在想我……”
当他开口的瞬间,施忆佳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是一种与唱《晴天》时完全不同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却异常干净,像夜深人静时,月光流淌在溪水上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轻,却带着深沉的情感,仿佛在娓娓道来一个藏在心底很久的故事。
他的气质似乎也与这首民谣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那种天然的、带着些许孤独和疏离的沉静,此刻都化作了歌声里的韵味。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他的歌声不像专业歌手那样技巧娴熟,却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原始力量,真诚而毫无修饰。
周围的嘈杂声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仿佛被带入了那个“走马观花”的意境里。
施忆佳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站在小小投屏光晕下的少年。
平时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卑的他,在拿起话筒唱歌时,仿佛变了一个人。
那种专注,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音乐相融的气质,那种独特而迷人的嗓音……她从未想过,裴长青竟然拥有如此惊艳的音乐天赋。
一曲唱罢,余音仿佛还在江风中飘荡。
寂静持续了好几秒,随后,比之前热烈数倍的掌声和喝彩声猛地爆发出来。
“哇!帅哥唱得太好了!”
“再来一首!”
“这声音绝了!”
裴长青这才从歌曲的情绪中抽离,猛地睁开眼,被眼前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潮瞬间又涌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慌乱和无措。
施忆佳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听众这么多了。
“还唱吗?”她问他。
“不唱了。”他摇摇头,站在原地。被那么多人围观,他除受宠若惊之外还有些蒙。
周围路人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了。
施忆佳怕这阵仗越来越大,便赶紧走上前,拉住裴长青的手腕,对老板和观众们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挤开人群,带着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裴长青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跑到停车的地方,两人再次相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有余悸和哭笑不得。
“我没想到你唱歌竟然那么好听!”她兴奋道。
裴长青点点头:“嗯。”
“那我平时在你旁边唱歌,你怎么也不接一两句?”
“有的没听过,有的不太记得。”
“好吧。”
施忆佳推出她的小电车,拍了拍后座:“上来吧,寿星……哦不,大歌星,我送你回家。”
夜晚的风凉爽了许多,吹拂着两人发热的脸颊。
小电车平稳地行驶在沿江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裴长青,”施忆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混在风里,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我认真的,你唱歌真的超级好听!比我听过的好多人都好听!”
裴长青坐在后座,手轻轻抓着车座边缘,听着她的夸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施忆佳忽然问:“裴长青,要是……我是说如果,不考虑成绩,不考虑爸妈的期望,不考虑以后找工作赚钱什么的,就完全按照你自己的心意,你将来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裴长青愣住了。
他望着前方施忆佳被风吹起的发丝,望着远处江面上闪烁的渔火,内心那个被压抑了很久、几乎不敢触碰的念头,在此刻静谧的夜色和刚刚酣畅淋漓的歌唱后,悄然冒了出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施忆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用很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我想……成为民谣歌手。”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觉心头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向往。
他从来未对别人透露过他的这个梦想。他怕别人觉得他学习学傻了,在痴人说梦。
但施忆佳却无比相信关于裴长青的一切。
前面开着车的她似乎并没有太惊讶,她只是安静了几秒,然后语气无比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
三个字,重若千钧。
她顿了顿,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而充满憧憬:“裴长青,你唱歌那么好听,如果以后真的成了闪闪发光的大歌星,一定要请我免费去听你的演唱会!”
“苟富贵,勿相忘!”
裴长青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又缓缓松开。
他望着她的背影,无比郑重地回答:“嗯。”
“那我要第一排哦!”她得寸进尺地要求。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夜风吹拂,少年的心里默默许下了一个更深的承诺: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那么,第一排那个最好的位置,一定是留给她的。她不止会是听众,更会是他想要特别鸣谢的、唯一的那位特邀嘉宾。
只是这句话,他此刻还没有勇气说出口。
但它像一颗种子,在今夜的音乐、鼓励和信任的浇灌下,悄然埋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