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厨房里只剩下碗碟碰撞的轻响。石笑擦着手,看似随意地跟七七继续了之前的话题,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要是我真跟你爸爸离婚了,你会觉得……高兴吗?”
七七没有直接回答,她眨眨眼,忽然问了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啊?那……要是你们分开了,我想弟弟了,还能去看他吗?”
“当然可以啊。”石笑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地延伸下去,“不过,说不定你‘四妈’以后还会给你添个新弟弟妹妹,或者双胞胎什么的呢。”
“哎呀!不要啊!”七七当然知道她在开玩笑,故意拖长声音尖叫起来,带着少女特有的夸张,“我绝对、绝对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就你爸那脾气,你拦得住吗?”石笑挑眉,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了然。
“必须拦!一定拦得住!”七七握了握拳头,随即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语气里竟有几分迫不及待,“咦,石老师,那你们……什么时候搬呀?”
看来这孩子心里已经推算到下一步了。石笑也不绕弯子:“我在等你爸爸抽空,跟我去定良把字签了。”
“那你们要搬走些什么呀?”七七开始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样物件。
“我带来的,我花钱买的,自然都要带走。”石笑的回答清晰而平和。
“啊?那岂不是很多!”七七一边看一边数起来,“冰箱、洗衣机、饭桌、椅子……你该不会连灯泡都要拆走吧?”
“看情况。”石笑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在陈述一项早已评估好的资产清单,“如果只是租房,房东有灯泡我就不动;但如果是我自己的房子,我肯定会把买的护眼灯装过去——四个卧室加客厅,当初花了小几千呢,对眼睛好。”
“对了,”七七忽然想起,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我的书桌也是你买的。”
“这个也一样。”石笑看着她,语气温和却界限分明,“如果租的房子有桌子,我就不搬;如果是我自己的家,那张桌子我得留给你弟弟用。再过两年,他也要上幼儿园,需要自己的书桌了。”
“那我……什么时候把书桌收拾出来给你?”七七的声音低了一些。
“不急。”石笑最后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事情落定后的淡然与宽容,“你先用着。一切,等我们拿到离婚证再说。”
厨房顶灯洒下温暖的光,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也照着这个即将分崩离析,却又在琐碎对话中达成某种微妙共识的家。
石笑刚从厨房出来,七七再次出现在门口。她站在那里,目光像扫描仪一样,缓慢地扫过灶台、料理台,最终定格在垃圾桶上。
“石阿姨,”她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用了那个罕见的、略带正式的称呼,“我房间里少了一样东西。”
石笑平静地看着她:“少了什么?”
“一包干燥剂。”七七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一丝闪烁,“白色的包装,大概这么大。”她用手比画了一下,“我放在书桌抽屉里的。”
“哦,”石笑语气淡然,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被我丢了。包装上不是写着‘不可食用’吗?放在书桌抽屉里不安全。”
“那不是垃圾!”七七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破秘密的羞恼和一种奇异的执拗,“那是我有用的东西!”
“有用?”石笑走近两步,目光变得锐利而直接,“七七,生石灰干燥剂,它的‘用处’是什么?是让它遇水发热,然后让喝下那壶水的人,食道和胃黏膜被灼伤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七七的脸色“唰”地白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本能地否认,但在石笑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那些狡辩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我没有……”她最终挤出一句苍白的辩解,却底气全无。
“你做了。”石笑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我知道你做了,所以我扔了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石笑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微微发抖的少女,语气缓和了些,却更加深入骨髓:
“你想报复谁?阿婆?弟弟?还是妹妹?还是觉得这样破坏一切,这个家就能变回你想象中的样子?”
“七七,用伤害别人甚至触犯法律的方式,来解决你心里的愤怒和害怕,是最蠢、最没用的。它只会让你变成你自己都讨厌的人。”
七七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依然混杂着倔强和崩溃的怒意:“你懂什么!你们都是坏人!说来就来,我不喜欢你们来我家!这个家烂透了。”
“正因为它可能‘烂透了’,或者快要散了,”石笑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让,“你才更应该做好自己,不做亏心事,别用你的人生,你的未来,给这个家陪葬。”
说完,石笑不再看她,径直走向客厅。
七七在原地站了很久,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她没有再发一言,猛地转身冲回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那扇紧闭的房门后,是少女被彻底看穿后的震怒、恐慌,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从危险边缘拉回的后怕。
石笑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尚未结束。不过,至少她明确地划下了底线,并在七七心里,抛出了一颗往后生活的引路石。至于这颗石子的影响力如何,只能交给时间了。
三八妇女节这天早上,不到十点,狄雄就起了床。这是极其少有的事。
他洗了澡,刮净胡子,对着镜子仔细刷牙,又将头发打理得清爽利落,最后换上一身整齐外出的衣裳。石笑冷眼看着,这是自去年张信哲演唱会后,他第一次如此“全套”地收拾自己。
他神清气爽地出了门,留下屋里虚假的平静。
大约一小时,石笑拿起手机。她点开微信,找到狄雄的名字,指尖悬在视频通话的图标上顿了顿,然后按了下去——学着他以往查岗时那种理所当然的姿态。
铃声持续响着,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画面晃动着接通了。镜头先是对着建材市场某处堆满瓷砖的店铺,然后才转向狄雄自己的脸,背景声音嘈杂。
“你在哪?”石笑开口,语气平静,完美复刻了他以往的腔调。
狄雄的脸在屏幕里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笑容:“我在建材市场。”
“跟谁在一起?”石笑继续问,目光如锥,钉在屏幕里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上。
他眼神飘忽了一瞬,却出乎意料地、几乎是挑衅般地坦白了:“苏舒。” 语气里竟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磊落”。
石笑眉梢微挑,是真的有些意外他的直接,心却沉了沉:“就你们两个人?”
“她请我帮她装修房子,我陪她逛一下建材市场。”他的解释流畅得像是排练过,但石笑听得出,那故作镇定的声音底下,已开始压着被冒犯的火气。大概是碍于苏舒就在身旁,他不得不忍。
“给个定位,”石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过来,陪你们一起逛。”既然你俩觉得你俩的关系“见得光”,那不如就放到真正的太阳底下晒晒。
石笑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屏幕那头的狄雄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接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镜头的眼神变得尖锐。下一秒,视频通话毫无预兆地被掐断。
石笑看着退回聊天界面的屏幕,心想,这是要发定位过来了?还是……
手机立刻嗡嗡振动起来,是狄雄的电话。她等它响了两声,才缓缓接起。
听筒里传来他极力压抑却仍泄出怒气的、刻意压低的声音,背景似乎安静了些,大概是他走到了个僻静处:“石笑,我现在在明光建材城!你如果想过来,你就过来!如果你觉得有啥不清楚、有啥问题,那你可以过来当面讲,当面聊!你不需要在后面搞这些七七八八的来整我,我累得很,没心思陪你玩这套!”
“呵,”石笑短促地笑了一声,冰凉刺骨,“我七七八八地整你?”
“你要是觉得我有问题,那你可以想干嘛干嘛,你可以明说!”他的声音抬高了,带着被戳穿伪装的恼羞成怒。
“想干嘛就干嘛?”石笑慢慢地、清晰地重复这五个字,每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
“是的!”他赌气般肯定,仿佛这样就能夺回主动权。
“你确定,”石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每一个音节都砸在听筒上,“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同意?”
电话那头骤然静了一瞬。短暂的沉默里,她能想象狄雄在急速掂量这句话的分量,或许还有一丝侥幸。但话已出口,他骑虎难下:“确定。”
“好。”石笑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将盘旋在心头许久、此刻被冰冷事实与灼热怒意锻造得无比锋利的决定抛了出去——“你和七七,搬出这个家。”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