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县“暗星”军事基地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冬日里的惊雷，迅速传遍了关东军高层。位于D市的关东军司令部内，将官们震怒异常，却苦于基地无一生还者，连对手是谁都无从得知。愤怒之余，他们只得按下怒火，派出数支侦察队彻查此事。

    然而，连降三日的大雪，早已将一切痕迹温柔而彻底地掩埋。

    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个身着单薄布衣的女子，正独自跋涉在没膝的深雪中。林九的身姿挺拔如松，厚重的积雪没过她的腿腹，每一步却都走得沉稳坚定。

    她的身份凭证在刘小岁手中的皮箱中，而丰县城内，通缉她的布告依旧张贴在城墙各处，她无法通过交通工具到奉天与小岁汇合。

    根据纳米机器人传来的定位显示，刘小岁此刻与她的直线距离是五百六十公里。若是常人，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走，再加上大雪天，至少需要八十个小时以上。

    但这对于林九而言，不值一提。

    电子眼中浮现出纳米机器人传回的影像——刘小岁那孩子，正趴在福源绸缎庄的门槛上，小手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望着街口。每隔一会儿，他就要站起来跺跺脚，呵出一团白雾，然后又蹲回去继续等待。

    看着孩子守望的模样，林九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她知道，那是在等她。

    一路上她不曾停歇。每当确认四下无人，她的身影便快得化作一道残影，积雪上只留下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而在可能有人经过的路段，她又会恢复成寻常旅人的步调，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林九并未意识到，她满身寒霜，衣衫单薄，在凛冽寒风中行走，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寻常的景象。所幸大雪封路，鲜有人迹，这才无人察觉她的异常。

    日头西沉时，她已走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天空却又开始飘雪，细密的雪花，让前路难辨。

    突然，她停下脚步，敏锐地感知到右前方，积雪下传来微弱的热源反应。她快步上前，徒手拨开厚厚的积雪，发现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农妇蜷缩在雪坑里，脸色青紫，呼吸微弱，怀中的柴禾散落一地。

    林九立即将农妇抱起，启动红外感知器扫描四周。五百米外，一个小村庄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她调整方向，抱着素不相识的农妇，踏着越来越厚的积雪，一步步向村庄走去。

    村子十分破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挨家挨户房门紧闭，林九在一个座民房外停下，红外感知器显示里面有几处热源。

    于是她举起手叩响了木门，过了许久一个苍老的声音隔着门缝问她。“谁呀？”声音中带着瑟缩。

    “你好，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林九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村落中显得尤为清澈。

    里面的人似乎踌躇了片刻，才打开门，那是一个非常瘦弱的老太太，她看了一眼门口这个高挑的女人，又看向她怀里的人。

    “这、这是陈家媳妇！”老妇人惊呼，颤抖的手指指向村东头，“她家就在那边，第三间屋子...”

    林九微微颔首：“多谢。”

    她抱着农妇转身离去，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老妇人站在门口，望着这个陌生女子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满是麻木，这什么世道哦……

    她轻轻推开发出吱呀声响的木门，红外扫描确认屋内除了她们再无他人，她打量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土炕上铺着发黑的草席，墙角堆着几个空了的米缸，灶台冷得结了一层薄冰。

    林九将农妇安置在唯一的炕上，顺手拉过那床破得露出棉絮的被子，被褥单薄得几乎无法抵御任何寒意。

    她偏了偏头，随即，无数肉眼难以察觉的纳米机器人从她指尖渗出，如银雾般将农妇轻轻包裹。微小的粒子开始规律振动，释放出热量。

    农妇青紫的嘴唇渐渐恢复血色，僵硬的四肢也开始放松，她的体温正以最安全的速度回升。林九静静站在炕边，完成救助后，纳米机器人悄无声息地回到林九体内。

    她本是因战争而诞生的机器，还从未用自身的能力救过人，这感觉让她新奇。

    她在炕边坐下，没过多久，农妇的眼睫颤动，缓缓醒转。睁开眼看到林九的瞬间，她先是惊恐地瑟缩，“你，你是谁？”

    "你倒在雪地里。"林九的声音非常平静。

    农妇像是回想起什么，感受到周身回暖的体温，这才意识到。

    "姑、姑娘..."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是您救了俺..."

    林九点了点头，农妇的眼泪涌出，粗糙的手紧紧抓住林九的衣袖："谢谢...谢谢您...."她哽咽着说。

    林九摇了摇头：“家中只有你一人？”她的身体状况不好，大概需要照顾。

    “没了……”说完这句话，农妇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从她的哭诉声中，林九拼凑起了一个破碎的时代。

    在H国的东北，有三个大省，农妇所在的村，位于H省和C省的交界，此地盛产煤矿。R国人占领这里后，抢走了他们的生产，一车又一车的煤矿通过火车拉到R国，拉到前线。

    而这附近各个村庄的劳动力，都被抓去当苦力。

    "俺男人...去年就被抓走了..."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才三个月...井底下塌了方...连个尸首都没见着..."

    "地里的庄稼..."农妇抹了把泪，"熟一茬，他们抢一茬。乡亲们只能啃树皮，嚼观音土...俺那两个娃..."她的哭声突然压抑不住，"大的八岁，一场风寒死了...小的才五岁，饿得直哭，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深深的勒痕："前些天想偷藏点野菜...被他们用绳子捆着拖了半里地..."

    林九静静地听着，一个时代普通人的苦难，如同泛黄的书页，在她面前展开。

    她的目光扫过墙角，两只小小的空木碗被擦得一尘不染。在连食物都没有的境地里，对干净的坚持，是最后的体面。

    这幅景象，让她想到了自己所属的纪元。

    在她的时代，人类已经结成了一个整体。内部的所有矛盾都已消弭，每一个孩子都被视若珍宝，得到整个文明的守护。

    所有人都清晰地知道，他们唯一的、也是共同的敌人，来自浩瀚宇宙的深空。

    一个无声的诘问，在她心中涌起：如果此时此刻，彼此争斗的人类，能够预见到未来那天，全人类将背靠着同一星球，剑指深空——

    他们还会选择目前的兵戈相向吗？

    真正的战争，远未到来。而眼前的厮杀，是一场漫长觉醒前最深沉的夜。

    林九静静听着，没有审判，也没有言语。她洞悉历史的洪流，却无权为其中的每一朵浪花做出选择。

    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赶……

    转身，她步入山林，寻觅冬眠前的野物，将这份微薄的馈赠置于农妇门前。

    林九的身影重新没入风雪。

    离开村庄后，她不再掩饰速度。雪原上，一道模糊的轨迹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