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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郎,别来无恙否?

    翌日清晨,晏怀微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

    “小姐……小姐……快醒醒。”春华几乎是扑到床前,气喘吁吁,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张大人来了,此刻正在正堂,说是……说是来送纳采礼。”

    晏怀微瞬间清醒。

    他来了?这么快?

    按照礼制,纳采问名本该由媒人先行,他竟亲自登门?

    “更衣。”她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冷静。

    春华和秋实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妆。挑了件略显娇嫩的樱草色襦裙,却被晏怀微否决:“那件月白的。”

    镜中的少女,一身素净,唯有眼角那颗泪痣,在清冷中点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色。与她前世病弱时的模样,更像了。

    她到正堂时,并未立刻进去,而是隐在廊柱后,静静看着堂内情形。

    堂中气氛,比昨日更加诡异。

    父亲晏危之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茶几。母亲萧焉垂眸喝茶,姿态优雅,可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她的不悦。

    兄长晏安之则直接抱臂靠在门边,眼神如刀,毫不客气地上下刮着堂中那道颀长的青色身影。

    而那道身影……依旧挺拔如松,面对堂内阴沉泰然自若。

    晏怀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张谦之……。

    他清瘦了许多。昔日合身的官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侧脸线条愈发冷硬,如同冰雕雪铸。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

    他手中捧着厚重的礼单,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油包纸。

    “晏大人,晏夫人,”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他将那油纸包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晏危之眉头紧锁:“张大人,这是何意?”

    “南街长林糕铺的梨花酥。”张谦之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郡主昨日提及,下官顺路带来。”

    堂内再次陷入死寂。

    晏怀微昨日在廊下对他说的“私语”,他竟公然在父母面前说了出来!顺路?南街与晏府、刑部衙门南辕北辙,哪门子的顺路。

    这分明是试探,是挑衅。

    晏安之当场就要发作,被萧焉一个眼神死死按住。

    晏怀微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躲了。她扶了扶鬓角,步履从容地迈入正堂。

    “爹,娘,兄长。”她盈盈一拜,目光这才仿佛不经意地落到张谦之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好奇,“这位便是张大人吧?”

    在她出现的瞬间,张谦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骤然钉在她脸上。那眼神太过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有一闪而逝的恍惚,最终都沉淀为更深的冰冷和……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痛楚。

    他袖中的手,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下官张谦之,见过郡主。”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所有情绪,行礼的动作标准到刻板。

    “张大人有礼。”晏怀微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油纸包上,忽然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几分娇纵的笑容,“还真是长林铺子的梨花酥,难为张大人‘顺路’记得。春华,收起来吧,正好我有些饿了。”

    她这般坦然接受,反倒让晏家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张谦之抬眸,再次看向她,声音依旧冰冷:“郡主喜欢便好。”

    “喜欢呀。”晏怀微走近几步,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墨香与淡淡皂角的气息,那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味道。她仰头看他,眼波流转,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轻轻吐出两个字:

    “云郎。”

    张谦之瞳孔骤缩。

    那瞬间,他周身寒气暴涨,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他猛地向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她吞噬。

    “怀微。”晏安之一个箭步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怒视张谦之,“你想做什么?”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晏怀微却从兄长身后探出头,脸上是全然的无辜和一丝委屈:“张大人,你吓到我了。我不过是听人说,你与令夫人鹣鲽情深,私下爱称便是‘云郎’,心生羡慕,也想如此唤未来夫君……有何不妥吗?”

    她眨着眼,将一个憧憬美好婚姻、不谙世事又有些莽撞的怀春少女,演得淋漓尽致。

    张谦之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那目光像是要将她从皮到骨剥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郡主,欢喜便好。”

    说完,他猛地转身,对着晏危之和萧焉草草一揖:“纳彩礼意送至,下官告退。”

    晏怀微见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近乎失态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她缓缓收起脸上娇憨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她做错了吗?她只是想提醒他他的“卿卿”还在。

    可为何今日一见,倒像是用他最深的伤口,最私密的回忆,狠狠地刺痛了他,也彻底在他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为什么会如此呢?

    “怀微。”萧焉一把拉过她,上下打量,心疼又后怕,“你真是……吓死娘了,往后万不可再如此接近他。那人……那人方才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你!”

    晏安之脸色铁青:“我看他是疯了,我这就去禀明陛下,这婚必须退!”

    “哥哥,”晏怀微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不能退婚。”

    “为何?”

    为何?

    因为她要查清自己死亡的真相,因为她要弄明白这重生的谜团,因为她要阻止他走向毁灭,也因为……只有留在他身边,她才能知道,那个曾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些话,她无法宣之于口。

    她只是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执拗:“因为,我喜欢他。”

    晏家正堂,再次因为她这一句话,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绝望之中。

    ---

    张谦之回到那座空旷冷寂的府邸。

    昔日充满她笑语晏晏的庭院,如今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声。他挥退所有下人,独自走进书房。

    书案上,一幅未完的画像墨迹已干。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眉眼温柔,正是顾明忆。

    他颤抖着手抚上画中人的脸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痛楚。

    “卿卿……”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破碎,“她是谁?她为何会知道……知道我们的所有?”

    “她长得和你那么像……可眼神不一样。你的眼睛像湖水,总是软的,暖的。她的眼睛……”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晏怀微那双清亮逼人、带着狡黠和挑衅的眸子,“像淬了火的星子,亮得灼人。”

    “是她吗?是那些人……派来的吗?用这张脸,来试探我,来摧毁我最后一点念想?”

    他猛地攥紧拳头,额角青筋隐现。

    今日在晏府,当那声“云郎”在她唇间溢出时,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掐住那纤细脖颈的冲动。

    怎么敢?她怎么敢用那张相似的脸,去亵渎他只属于卿卿的称呼。

    可是……。

    可是她提起梨花酥时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她说话时无意识微蹙的眉尖……那些细微的神态,为何又会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我会查清楚。”他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若她与你的事有关,若她敢借着你的名义兴风作浪……卿卿,我不会放过她。”

    “任何玷污你记忆的人,都该死。”

    ---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纳采、问名、纳吉……婚礼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走着。张谦之再也没有亲自登门,一切事宜皆由官媒和管家操持,礼数周到,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

    晏怀微乐得清静,每日不是在房中翻阅晏怀微从前留下的书籍手札,便是在花园那棵梨花树下静坐。

    她试图从这些遗物中找到更多关于原主,以及原主与她自己前世关联的线索。

    她发现晏怀微的字迹与她有七分相似,喜好的诗词风格也雷同,甚至连一些用词的小习惯都几乎一样。这绝不仅仅是“巧合”二字能解释的。

    这日,她正对着一本晏怀微标注过的《地域志》出神,春华快步走来,面色有些古怪。

    “小姐,府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故人?”晏怀微挑眉,她在京城哪里来的故人?

    “是位姓段的姑娘,段将军家的千金,段轻眉。她说……一年前的春日宴,您曾帮过她。”

    段轻眉?

    晏怀微在记忆中快速搜索。是了,那个在春日宴上被其他贵女孤立,独自坐在角落,却有一双倔强眼眸的将门女子。当时的晏怀微,似乎确实为她解过围。

    “请她进来。”

    段轻眉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与京中那些弱柳扶风的贵女格格不入。她见到晏怀微,抱拳行了个江湖气十足的礼,眼神明亮而直接。

    “郡主,冒昧打扰。我今日前来,一是感谢当日春日宴援手之恩,二是……”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想提醒郡主,小心张谦之。”

    晏怀微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段姑娘何出此言?”

    “我父亲在兵部,与刑部素有往来。听闻张大人近日正在暗中调查一年前……也就是您大病前后,京中发生的一些旧事,似乎……与已故的张夫人有关。”

    晏怀微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

    他竟然朝着手查了。

    段轻眉看着她,目光坦诚:“郡主,张大人对其亡妻用情至深,近乎执念。您如今与他有婚约,又……与那张夫人容貌相似。我担心,他会将对亡妻的执念,或是查案遇到的阻碍,迁怒于您。”

    迁怒?

    晏怀微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思绪。

    他若查下去,最终会查到什么?会查到他自己府上?还是会查到……晏家?查到“晏怀微”头上?

    她放下茶盏,抬眸看向段轻眉,笑容清浅:“多谢段姑娘告知。不过,我相信张大人是明理之人。”

    段轻眉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言,又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送走段轻眉,晏怀微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张谦之的怀疑,帝后的赐婚,晏家的担忧,段轻眉的警告……还有那潜藏在迷雾之下的,关于她死亡与重生的真相。

    所有的线,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她,指向了这场看似荒唐的婚姻。

    她轻轻抚上眼角那颗泪痣。

    “晏怀微,顾明忆……我们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云郎……你究竟,在查什么呢?”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张府书房中,张谦之正对着一份新呈上的密报,面覆寒霜。

    密报上只有寥寥数语:

    “查,去岁春日宴,北辰郡主晏怀微曾与夫人顾氏于后园梅林单独相处约一炷香发生了什么?为何北辰郡主“失神”与夫人归家后身体不适之始吻合。”

    烛火跳跃,映着他骤然猩红的眼眸。

    大婚之日,红妆十里。

    良宵美景,洞房花烛,本该是皆大欢喜夜,却不知等待晏怀微的,不是温存缱绻,而是新郎官手中冰冷的匕首抵在脖颈间与一声声淬毒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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