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宋绩溪扭头朝越走越远的江雅大声呼喊，但始终叫不回自己的好友。她手指微屈，扣了扣相机上的轮盘，里面的照片滚动，带着青春气息的笑脸一张接一张划过。

    高二这年的运动会学校连着艺术节一起，举办得相当隆重。宋绩溪因为摄影不错被指派为校园小记者，天天围着校园跑。而谢希文因为文章写得好，两人则被安排到一起，负责学校的宣传推广。

    需要拍照的地方很多，宋绩溪忙得脚不沾地，一不注意就忽视了好朋友。今天江雅刚跑完三千米，她那时忙着去拍另一组跳高颁奖的照片，没赶上江雅结束。往年都会准备好的热水，今年也没来得及送出去。

    她感觉到江雅应该生气了，不然她是不会不等自己的。

    宋绩溪懊恼不堪，头一次，破天荒地，她觉得手里的相机有千斤重。以前拍照都是喜欢什么拍什么，高兴什么拍什么，但这次……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江雅的身影消失在校园拐角，宋绩溪盯着那个方向，难得沉默。片刻后，她转身朝教学楼走去，今天的推文和照片还没选好，她和谢希文的工作还没完成。相机上的星星链一晃一晃，阳光下闪烁的光芒很快因为高大的阴影遮蔽消失。

    宋绩溪如往常一般朝楼上走。刚跨上最后一级楼梯，一阵喧闹的动静将她走神的思绪抽回现实，桌椅板凳碰撞在一起的尖厉刺耳声，在远方操场上整齐划一的加油呐喊中更显得突兀。

    她猛地朝声音处冲去——是她们约定的教室！那个人是谢希文。

    “你们在干什么！”

    宋绩溪一声暴喝，推开堵在门口的人，她迅速观察了周围的状况，拉过一张空桌就朝角落里披着头发的女生甩过去。

    那人被吓得往后一退，骂道：“特|么是谁多管闲事？”

    宋绩溪已经背过身把角落里的人扶了起来。谢希文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校服上全是灰烬，其中穿插着几个明显的脚印。宋绩溪细看，谢希文的左脸通红，应当是被人扇了好几个巴掌。

    她愤怒地站在谢希文面前，手指重重摁了一下，眼睛冒火似的瞪着为首的那个女生：“许珏，你又欺负同学，你不信我把这些都告老师吗！”

    许珏是一中出了名的恶霸，仗着自己男朋友是外面的混混老大，在学校里，只要谁比她优秀，比她漂亮，都会被她盯上。要么言语羞辱，要么趁人不注意围着打一顿。她曾多次被学生举报，一个接一个的处分贴在公告栏上，宋绩溪还记得，上一个应该是记大过回家反省。

    这人难道不应该是在家里吗？怎么会出现在此？

    许珏笑了笑，她翘起一根手指将滑落在脸颊的头发别在耳后，贴着假睫毛的大眼睛不带笑意地落到宋绩溪身上，那股子黏黏糊糊的恶心感像附骨之疽缠绕着宋绩溪，她皱了皱眉，将谢希文往自己背后又推了推。

    “宋绩溪，又来当大英雄啊，可惜了。”许珏笑了笑，“我已经退学了，学校再没有资格管我了。”

    宋绩溪不动声色地将藏在背后的手转了转，语气带着反感，她对所有仗势欺人的人都很反感：“退学了你还来学校干嘛？我看你也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怎么？难不成是舍不得？”

    许珏往前走了一步，宋绩溪这才看清，她的左脸上有几道明显的指痕，仔细看，还带着细细的疤。她恶声恶气道：“本来我是不用走的，都是这个贱|人，如果不是她想逞英雄叫了老师过来，我根本不可能被抓到，不会被记过，也不会被打！”

    她的眼中带着怨毒，宋绩溪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谢希文冷笑一声，道：“你活该。”

    “欺负人的人都该下地狱。”

    谢希文到这所学校的日子不长不短，她明显地感受到教育质量一般，但因为父母的工作安排，她没有选择也没有办法，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努力。

    她的学习方法粗暴而简单，大量刷题，拼命背书。

    这在整个乌川一中，高二就这么拼命的，往往被人当作异类。

    所以当她的同桌第三次表示出“你的学习动静影响到我”的时候，谢希文选择离开教室，她找到了一个旧活动室，平时少有人来，安静清闲，也适合她背书做题。

    那天她正在窗户口小声默背，听见楼下的草垛里传来哭声，她皱着眉走过去，恰好看见许珏将一个女生扯到树下，一巴掌扇在女生脸上，还大骂她“贱|人，就你长得好，借着这张脸勾引人”。谢希文没有多想，她将自己喝了一半的水杯拿过来，朝着那个趾高气扬的女生就泼了出去，还顺道拨通了教导主任的电话。

    许珏在楼下破口大骂，谢希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鄙夷。

    许珏上来想要收拾谢希文，却被赶来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主任火冒三丈，当即给她记了大过处分，还叫家长来把人叫回家反省。

    梁子就是这样结下的，但谢希文从不后悔，她看着许珏，还是那天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你就是个渣|滓。”

    许珏表情一顿，虚伪的笑再也支撑不下去，她一脸恶毒地走到宋绩溪面前，脸几乎贴到谢希文鼻尖：“哦，那就让你们这些天子骄子好好看看，渣滓能让你们变成什么样。”

    她手一挥，身后围着的几个人快速上前，宋绩溪这才发现，这几个人虽然都穿着校服，但是那款式明显不对。

    那是一中的旧校服！

    再加上这些人生疏的面孔，宋绩溪心中大惊。

    这些人不是一中的学生！

    紧跟着的男生上前，一把扯开宋绩溪和谢希文，就着惯性，宋绩溪朝一旁的桌子上摔去，摔倒之际，眼看相机就要落地，她借力往边上一别，拿着相机的那只手高高抬起，红点一晃而过。

    宋绩溪心道不妙，紧张地看向许珏。

    许珏的注意力全在谢希文身上，没有看到宋绩溪的小动作，她一脚踹向谢希文的肚子，扯着谢希文的头发就往墙上砸：“去告啊，小贱蹄子，怎么不告了，你不是英雄吗？不是喜欢当英雄吗？来啊，好好尝尝多管闲事的后果。”

    她像发疯了一般，刺耳的响声在活动室里回响，宋绩溪观察着几人，看了一眼手里的相机，不动声色地把它放到桌底下。

    镜头正对许珏。

    那天他们打了很久，宋绩溪将谢希文护在身下，也被波及，身上新添了大大小小的瘀青。后来巡校老师的出现，才叫他们逃过一劫。

    谢希文周身是伤，但她父母却下乡工作不在身边，宋绩溪把人送到医院，请护士姐姐帮忙照看。

    她捏了捏手里的相机，转身又朝学校跑去。

    高三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学校办公室总是蹲守着几个领导。她手里的证据，一定能给谢希文，不止，给那些被欺负过的人讨一个公道。

    果然，证据交上去不出半天，学校震怒，谢希文的班主任强烈要求报警处理。许珏的恶行如果不处理，一中学生的怒火将永远高燃。

    高二，少部分学生已经跨过十八岁的门槛，剩下那些也在十七岁里迷迷糊糊地打转。许珏留过级，未成年不再是她的保护伞。很快，派出所以其恶劣行径将人拘留收监，一中也卡掉她的手续，没让她走正常退学流程，而是开除处理。

    宋绩溪去看望谢希文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她，听说许珏的母亲知道后，跑到派出所大闹一通，没多久人就消失不见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大多脸上都带着疲惫、痛楚，无能为力、焦躁不安，谢希文躺在床上，温暖的阳光落在她挂着点滴的手背上，她微微动了动嘴唇。

    “谢谢。”

    宋绩溪摆摆手：“别客气，同学嘛，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没留神动作，她被打青了的胳膊一下扯着，就见那个看似无意的女生抱着胳膊在一旁龇牙咧嘴。

    谢希文勾了勾唇角，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问：“宋绩溪，以后我们是朋友了吗？”

    就像她刚到一中那天一样，热情的，乐观的，开朗的宋绩溪朗声笑着：“当然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少年人的话总是透着傻气，但这份傻气里又有着成年人永远不敢加诸其中的重情重义。宋绩溪对朋友就是这样，真诚，热烈。

    她把谢希文介绍给江雅，带着她回【青山】见宋爸宋妈，还把自己的秘密基地分她一半。一起经历过同样遭遇的人，最容易抱团取暖，成为同仇敌忾的同盟。

    她们觉得自己战胜了困难，战胜了欺凌的大山，看到了雨过天晴后的美丽风景，也就忘了，万事万物都是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的。天空不可能长晴，长久的明朗后，还有连绵的暴风雨在等待。

    雨来了。

    许珏出来了。

    而她们还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