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恢复了冰冷与光洁,仿佛那诡秘的回廊与古老的低语从未存在过。唯有脑海中清晰烙印的“匿影之纱”法诀,以及胸口那块似乎愈发沉重的石头,提醒着玛莎刚刚经历的并非虚幻。
“森林的低语”……
这个新的代价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她已然不堪重负的脖颈上。血月之夜,靠近“影”,窃听其本源低语?这简直像是在死神镰刀上跳舞,还要顺手摘走刀刃上凝结的露珠。
她瘫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感觉灵魂都被抽空了。与女巫的交易,就像饮鸩止渴,每一次缓解眼前的危机,都意味着服下更剧烈的毒药。但她没有退路,狼人的利爪和猎人的银弩就在身后,逼迫着她只能向前,坠向更深的黑暗。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村庄彻底沉寂下来,连犬吠都消失了,仿佛所有的生灵都预感到了某种不祥,蜷缩在自己的巢穴中瑟瑟发抖。但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空气都被抽干的、令人窒息的紧绷。
玛莎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魔法能量正在悄然变化,如同潮汐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涨落。月光的清冷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而腥甜的气息。血月的力量,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积聚。
她的狼人血脉,即便被“基石”勉强约束,也在这逐渐增强的月光牵引下,开始不安地蠢动。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麻痒,感官变得过分敏锐,甚至能听到隔壁罗莎房间里,那略显急促和不稳的呼吸声——她也受到了影响,或许是因为猎人的血脉,或许是因为昨夜被窃取梦境的残留效应。
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尽快掌握“匿影之纱”,这是她执行那致命任务、乃至在接下来可能爆发的混乱中保命的唯一依仗。
她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体内。那初生的“基石”如同风中之烛,光芒微弱却顽强。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刚刚恢复少许的精神力,按照脑海中那诡谲的法诀,开始编织。
过程比构筑“基石”更加精细和痛苦。这并非简单的能量引导,而是要将自身的精神力燃烧、扭曲,化作一层薄薄的、能够欺骗感知的“纱幔”。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放在无形的织机上拉扯、纺线,每一次运转法诀,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强烈的眩晕感。
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额发。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这种灵魂层面的“纺织”。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就在她感觉精神力即将再次枯竭,意识都要涣散的时候,一层极其稀薄、几乎不可察觉的、带着微弱扭曲波动的能量薄膜,如同蝉翼般,终于在她灵体(意识)表面缓缓覆盖、成型。
成功了!
虽然这层“匿影之纱”薄弱得可能一阵稍强的能量波动就能将其摧毁,维持时间也短得可怜,但这确确实实是成功了!
她尝试着维持这层“纱幔”,轻轻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她惊讶地发现,镜中的倒影虽然依旧清晰,但存在感却变得极其稀薄,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观看,而且目光很容易就会下意识地从她身上滑开。不仅仅是视觉,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狼人的躁动、女巫的阴冷,甚至她自身的存在感——都被极大程度地削弱和扭曲了,混合在房间原本的气息背景中,难以分辨。
神奇!这就是女巫法术的诡秘之处!
然而,维持这层“纱幔”对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仅仅十几秒钟,她就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解除了法术。
但这就足够了。这短暂的隐匿,或许就是生死之间的关键。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几乎站立不稳。就在她准备扶住梳妆台稳住身形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冰凉的台面。
就在触碰的瞬间,异变陡生!
她体内那初生的“基石”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并非因为精神力消耗,而是仿佛与某种外界的、同源却更加宏大古老的力量产生了共鸣!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疯狂呓语和痛苦嚎叫的意识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莫名的共鸣通道,猛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月亮……血……束缚……”
“撕碎……契约……”
“自由……猎杀……”
“族长的命令……必须……”
“……那个雌性……叛徒……”
无数破碎的意念,充满了狼人特有的狂暴、愤怒和对血月的渴望,其中还夹杂着对“族长命令”的绝对服从,以及对某个“雌性叛徒”的刻骨杀意!
是狼人部落!这是来自部落其他成员,在血月影响下,无意识散逸出的、混杂在一起的集体意念碎片!因为她的“基石”与狼人血脉同源,又在血月之力增强的敏感时刻,竟然意外地捕捉并接收到了这些混乱的信息!
玛莎闷哼一声,捂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这些信息虽然破碎,却透露出了极其关键的情报——狼人部落将在血月之夜有大动作!他们似乎想要撕毁某种“契约”,进行猎杀!而族长“裂骨”的命令清晰而绝对!更重要的是,他们对“那个雌性叛徒”——毫无疑问指的是她——的杀意已经毫不掩饰!
“砰!”
卧室门被猛地推开,罗莎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盏油灯,橘色的光芒映照着她写满惊疑的脸。她显然被屋内的巨响惊动了。
“玛莎妈妈!您怎么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翻倒的椅子和脸色惨白、扶着额头痛苦不堪的玛莎。
“没……没什么……”玛莎强忍着脑海中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呓语,艰难地开口,“不小心……绊倒了……”她必须立刻切断那该死的共鸣!
她强行集中残存的精神力,不再去构筑“匿影之纱”,而是全力稳固那震颤不休的“基石”,如同关闭一扇被狂风吹开的门户,拼命隔绝着外界涌入的狂暴意念洪流。
终于,在精神力彻底耗尽的前一刻,那共鸣的通道被强行封闭,脑海中的呓语和嚎叫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阵阵余痛和一片空乏。
她虚脱地滑坐在地,靠在床脚,大口喘息,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罗莎快步走过来,蹲下身,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真实的担忧,但深处,似乎也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探究。“您真的没事吗?您的脸色……好可怕。”她伸出手,似乎想碰触玛莎的额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玛莎皮肤的那一刻,玛莎体内那刚刚平息下来的“基石”,竟然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这一次,并非与狼人部落的共鸣,而是……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与“影”同源,却又带着一丝罗莎自身气息的……印记?
玛莎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罗莎的碰触。
罗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担忧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更加浓重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我……我只是有点头晕,休息一下就好。”玛莎垂下眼帘,不敢再看罗莎的眼睛。刚才那瞬间的感知太过模糊,她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绝非寻常。
罗莎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手,站起身:“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她端着油灯,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寂静。
玛莎蜷缩在床脚,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精神力和依旧隐隐作痛的“基石”,望着窗外那轮似乎又染上了一丝不明显血色的月亮。
狼人部落磨刀霍霍,猎人虎视眈眈,女巫索求无度,而身边的“女儿”身上似乎也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血月将至,所有的弦都已绷紧到了极致。
而她,如同行走在这些绷紧弦上的舞者,下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