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席卷着黄沙而来,云知陵看见不远处世家的车队。
其仆扈之众多,马匹之名贵,丝毫不逊于皇家宗室,更是衬得一旁的武将的车队像是来赶集的。
云知陵眯着眼睛,看向了飘扬的卢家猎旗,紧跟着棋子的白马上坐着一个男子,约莫三十左右,即使是狩猎还带着环佩与玉冠,看起来儒雅出尘。
“也不知道是谁,夸下了海口,能为荆老匹夫老筹得军费。”关山月讥讽地道:“现在好了吧,骑虎难下了,我看你这么收场。
云知陵合上窗,没有理会她口中的恶语,看向正嚼着果脯的关山月:“你与卢氏家主可有交情。”
“哼。”关山月朝她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道:“看起来衣冠楚楚的,实际上骨头软的很。”
云知陵沉吟:“他与被屠的南郡陈氏是连襟,自然心有忌惮。”她抬眸看着关山月:“我要见他一面。”
关山月别过脸去:“我可不会帮你。”
云知陵勾勾唇:“是吗,你不帮我,我只好另找门路了。”
“你还有别的门路?”关山月猛的回头:“你!”
她的话突然止住,因为马车停住了,有人掀了车帘探头进来。
“阿月姐姐,我能进来吗?”
来人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着鹅黄色襦裙,梳着双环髻,眼神清亮,讨人喜欢极了。
关山月却十分不待见她,阴阳怪气:我还因为是谁这么没有规矩,原来是表妹啊。”
那小姑娘将这话当成了默许,自来熟的坐在了云知陵的身旁:“我是瞒着母亲跑出来的,她最近给我请了个嬷嬷,说是让我学规矩,狩猎也跟着我,聒噪得很。”
云知陵见她说话见眉宇飞扬,还带着些稚气。
关氏竟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关山月别过眼不去看她,自顾自看向窗外。
见表姐如此冷淡,齐微攥紧了帕子,为了缓解尴尬,她转向云知陵露出一对可爱的小梨涡:“你是表姐的新丫鬟吗?真的好漂亮!”
“是,奴婢阿陵。”云知陵恭顺地行礼。
“那我就叫叫你阿陵姐姐了。”她眨巴着闪亮的眼睛:“阿陵你知道秋狩最好看的是什么吗?”
云知陵愣了愣,终究还是没有挣脱齐微的手:“以奴婢愚见应该是马球赛。”
“非也非也。”齐微挤眉弄眼:“比武大会,那才叫精彩绝伦,试想,全东魏的青年才俊为魁首的位置斗得你死我活。”
“小姐好见识。”
眼见她俩搭上了话,还聊得有来有回的,关山月坐不住了,语带讥讽地道:“如今是什么世道啊?主子开始奉承起下人了,下人跟主子唠嗑了。”
齐微丝毫不在意她语中的讥讽之意,只是笑呵呵的:“表姐你可带了马匹,能否借我一骑,母亲总是不让我骑马,说是怕让我摔了。”
“带了,只不过是用来驮东西的,你若是想骑,就帮我驮东西吧。”关山月慵懒地道。
齐微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其中意味,最翘得老高:“表姐真小气。”
云知陵听到远处有礼乐声飘来,她朝窗外看去,只见一个个营帐如棋子般散落在草原上,黑烟屡屡升起,烤肉味也越来越近。
她们三人在营地中行走,云知陵替关山月牵着马。
这是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身上只有狩猎用的弓箭和马鞍,并没有驮着很多东西。
关山月自己宁愿步行也不愿意让齐微上马。
“得快些找到姑母的营帐,我可伺候不起你这大小姐。”
齐微这边正抱着双臂生闷气。
不远处就来了一位牵着高头大马的侍卫,齐微盯着那匹大马不放,直到那匹马停在她的面前。
“齐小姐。”那侍卫行了个礼:“这匹马是陛下赏赐给您的,十分温驯。”
“陛下?”齐微面露疑惑:“圣上怎么会赏我东西。”
那侍卫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问,从善如流:“丞相在西北大捷,陛下龙颜大悦,连带着丞相府的女眷都赏赐了。”
“原来是这样。”齐微打消了疑虑,连忙去接那马的缰绳。
“我劝某些人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不要自己摔断了腿还带累了咱们。”关山月面露担忧,嘴上却是不饶人。
齐微朝她做了个鬼脸,翻身上了马,动作十分熟练。
不知是否是云知陵的错觉,她看见那侍卫眼中闪过一瞬暗芒。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齐微就带着马走起来了。
齐微高昂着头对侍卫道:“替我向陛下谢恩了。”
她刚要下马,那匹高高头大马却似受了惊吓,长嘶一声,扬起蹄子,向前狂奔。
待到云知陵缓过神来,马已经带着齐微横冲直撞,跑远了。
她没有多想,翻身骑上关山月的马,扬鞭去追齐微。
齐微努力的拉着缰绳想要逼停马儿,却无济于事,她大声呼救。
掠过的人却都因为马上皇家的标志而不敢造次。
马儿突跃起,震得她从从马鞍上花下马背,她的背部直接接触到了草坪,火辣辣的疼痛几乎令她失去意识。
云知陵在这时追上了齐微,她取出弓搭上箭,瞄准了马脖子,却在此刻犹疑了一下。
真的要救齐僖的女儿吗?
她看着齐微痛苦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弦。
马儿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管什么大局!”关氏歇斯底里地向一众谋士大叫:“有人想要谋害我的女儿!”
“夫人,这匹马乃是陛下亲赐,追究下去……”谋士嗫嚅道。
“陛下又如何?”关氏高昂着头:“若是我夫君在。”
“母亲。”坐在首位的齐煜发话了,此时的他面容冷酷:“父亲正在战场上,我们更要求稳,现在不是发作的时机。”
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是你的同胞妹妹,你连给她讨个公道都不愿。”
“公道?”齐煜嗤笑出声,他只是远眺着帐篷外。
关氏一拍桌子,瞪着齐煜。
齐煜挥挥手,示意谋士们都下去。
待到只剩他们两人时,关氏开始发作:“你还为了那个贱人的事耿耿于怀。”
“你口中的那个贱人救了你的女儿。”齐煜平视着关氏,关氏却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
“那又如何。”关氏心虚地道:“她是奴婢,奴婢就应该为主人去死。”
齐煜站起身,关氏后退了几步,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儿子令她害怕起来: “母亲,我下面说得每一句您都听好了。”
“第一,别再提及上午发生的事,我会调查清楚谁在从中作梗。”他冷冷地看向营帐外:“看好小五,别让她出岔子。”
“最后。”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赏赐些阿陵,不要让为丞相府效力的人寒了心。”
齐煜一离开,关氏就回到了自己齐微的病榻边。
她握着自己女儿的手,她还是昏迷不醒,这是她现存唯一的女儿,她曾经也有过两个女儿,成为了齐僖的垫脚石,郁郁而终。
关氏希望齐微能与她们不一样,可女儿再怎么重要,也抵不过父兄的大业。
男人们为何如此薄待她们母女,关氏眼中流露出恨意。
想当年,齐僖为了那个女人,弄着自己声名狼藉,连带着她也颜面尽失。
现如今,她最疼爱的长子,也变得如他父亲一般漠视她们母女。反而对阿陵那个小贱蹄子百般维护,这一切都像是要重演一般。
关氏已经把阿陵那个小丫头贬进了尘埃里,她的儿子依然对这个失去贞洁的女子念念不忘。
就如裴氏已经嫁作人妇,齐僖还是要强取豪夺。
关氏轻吻着女儿的手,她必须要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
云知陵从未想到自己能面见当朝天子,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
她擅自毁坏了御赐之物,齐微一被救起,云知陵就被关进了暴室。
她匍匐在地上,直到听到略带稚气的声音响起:“请起。”
她抬眸,看清了天子的样貌。他完全是一少年身量,甚至有些弱不经衣,年龄可能比云知陵还要小,神态中却已经有了上位者的矜贵。
他的叔叔因为想要铲除齐僖之流被铲除,让他成为了少年帝王,也是齐僖的傀儡。
他一登基,就封了齐僖为异姓王。
在云知陵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云知陵,即使他十分克制,也掩盖不住眼神中的好奇。
“你便是救了齐家小姐的婢女?”本朝尚武之风盛行,贵族女子多少会马术,但能在马上拉开弓,并且能射死奔跑马的人,并不多见。
“你的骑术很不寻常。”
何况云知陵还是个婢女。
“是。”云知陵答道:“奴婢的父亲曾是我东魏士卒,擅骑射,奴婢也耳濡目染。”
云知陵没有撒谎。
云隐作为将领自然弓马娴熟,况且云知陵自小就跟着父兄逃亡,一半的时间都在马背上渡过,自然能够及时救下齐微。
“原是如此,怪不得如此英勇。”天子恍然道。
“奴婢有罪。”云知陵一个头磕在地上。
“你何罪之有。”帝王声音柔和,半晌,他叹了一口气:“是朕之过。”
云知陵依旧跪在地上,天子竟亲手将云知陵扶起,他的双手纤细,却意外的有力。
“朕想让你给齐小姐和齐大都督带话。他看着云知陵的眼睛:“此事纯属意外,但朕的诚心是不会变的。”
云知陵反握住了皇帝的手:“陛下,有一笔交易,你可感兴趣?”
走出暴室时,太阳晃得云知陵眩晕,她听到的消息更让她天旋地转。
“陵姑娘,夫人她要收您为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