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闻言看向自家娘娘,见赵柔点头应允,只得又挥手退了侍卫。
那人手脚不干净,她怎的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自是不愿再去,便呆在门口,远远看着那人拾掇。
这宫女跟了赵柔许多年,心知她不好偷懒,见人背地里一直拿手帕擦着手,心下猜出一二,便默许了。
半晌,外边收拾停当,上前通禀,宫女便依计叫人上前侍奉。
皇宫重地,能进来一回,已是幸运,更何况近前服侍皇上的宠妃?
但见那人当即咧开了嘴,笑眯眯的眼睛缝里透出许多色心。
早便听说宫中的娘娘是个顶个儿的美,其中,当属这贵妃赵氏,乃不世尤物!没曾想,他如今竟有如此艳福,也不枉他斥重金换了这次进宫的机会……
那人陆续端上东西,眼睛不时瞟向金玉。
依制,平民见皇家,如非特赦,不得窥见皇家之貌。
金玉自宫中退休,自是有这些个记忆,但见他乐在其中,便未曾出声。
这人哪,越是得意,越容易犯错。
要不怎么有个词叫“糖衣炮弹”呢?
吃了糖,火炮着身都后知后觉。
金玉这招欲擒故纵,便是要他自行露出破绽,可边上的宫女却不知道。
上贡的吃食甚多,那人往来了几次,每次都更亲近金玉几分,几趟之后,见金玉并未吭声,便愈发放肆了。
眼瞅着这一趟就要贴到金玉身边,金玉此刻衣着乃是娘娘最为招摇的那套,俯仰之间,其身形一览无余。娘娘也只在特殊的日子才会穿来讨皇上欢心。
金玉虽不似贵妃身份尊贵,但好歹也是良家女子,又才同刘大人成婚不久,若是传出去,在她们贵妃宫里受了这般糟践,那娘娘不得被人指着笑?
为金玉,也为贵妃的威信,宫女终于忍不了了,打半道拦住那人,拿了吃食,好生奉上。
金玉没曾想这宫女能出手帮自己,趁宫女近前之时,低声道了谢。
一干物什摆设完毕,那人退出帷幕正要走,宫女出手拦住:“大哥莫急。宫里的新规矩,凡上贡吃食者,需一一品尝无碍,方可离开。路途辛劳,还请大哥到边上吃些茶水歇息片刻。”
宫女看得真切,那人闻言面色骤然一变,须臾间,额上已然渗出许多汗来。
终归是在宫里,外边那么多侍卫守着呢,那人自然不敢乱来,只得乖乖候在一旁。
宫女按规矩给人上了一盅茶。
茶水滚烫,那人心中似有念想,见宫女递来茶饮,竟直直拿了便喝,自然被烫的骂娘。
骂了两句,抬眼见边上宫女正看着自己,才又想起现在还在宫里,便只住了嘴,注意着帷幕后的情况。
上次下药,本以为会腹泻作呕,结果一丁点儿用没有,还不如夜风吹上一吹来得严重。
这回他可是下了血本,加重了数倍药量。卖药那人也担保了,若无效果,银钱全数退还。
本以为送了东西便能走,不想这宫里多了这么个规矩。
说是一一尝过,但这足足有三十多道吃食,料那小娇娘也吃不完。只盼她早些尝腻了便能放他离开。
哎,也忘了刚才将下了药的那碟放在何处了,希望老天爷怜悯,莫要尝到那碟才好……
帷幕后,金玉望着一桌子的高热量甜点,倒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赵柔下午时便让她吃了许多酸橘子,晚间也不让她吃饭,原来是等这一茬呢!
看这桃酥——
普通桃酥,酥点上撒点芝麻,或者核桃花生便是了。
她这倒好,又是红枣、阿胶、桂圆、杏仁……若不是这桃酥放不下,金玉觉得估计,凡她能说得上的小料,这都能给加全乎了。
这真的能好吃吗?
本来桃酥的最小单位是“片”,她跟前这个,足足可以用“份”来形容了,若是上面再盖一层,干脆可以改名叫桃酥汉堡了!
如此这般的吃食,足足有三十多碟。
而她,要一一尝过。
不行。就算这个朝代不是以瘦为美,她也不能大晚上的吃这么多甜食。
她记得古代人寿命本就不长。
这段时间,她已经深刻体会到原身在宫里的辛劳。
什么雨天关节痛、大夏天的,一碰凉水指尖就发颤、又或是久坐腰痛,那都是家常便饭。
这些都是她那六十多的妈妈才偶尔有一些的,而她这会儿才二十五!
这不得紧急保养了?
别打个临时工赚个外快,把身体搞坏了。
金玉稍一琢磨,整了整衣衫,让宫女把人叫进来。
“可是……”宫女想到那人方才行径,很是恶心。
帮娘娘试毒,已经足够了,若还要遭这人轻贱,怕不是得落下心魔?
金玉打了十多年工,大大小小的酒局去了不下百次,自然看出了那人品行,也感激宫女为她着想,但她自有分寸,便执意让宫女去叫人。
宫女无奈,只得应了。
帷幕拉开,那人跟在宫女身后,眯着眼,背脊微驼。宫女站定之时,他装作没看见,趁机向前撞了人家一下。
宫女当即“呀”的一下便跳开了,跳开后,站在侧边,面朝着那人,双手护在身后。
金玉看在眼中,使了个眼色,让宫女放下帷幕下去。
宫女恨恨剜了那人一眼,行礼告退。
“你来一趟不容易,就近坐下吧。”金玉手帕一甩,点了点近前的座位。
那人见状立时眼放精光,连连道谢,三步并作两步,坐了下来,一对鼠眼毫无忌惮的上下扫着金玉。
金玉见状却也不恼,一双眉眼平静如水,定定看向那人:“这位大哥与w……本宫甚是投缘,刚才上菜时,便觉着大哥面熟的很,可是以前来后宫当过差?”
“回娘娘,草民只跟随主子来过几次,都是给娘娘送吃食。能让贵妃娘娘眼熟,是草民之大幸!”那人喜上眉梢。
金玉嘴巴一瞥。
还真是人靠衣装。现在她是贵妃了,又是这般打扮,他这说话都好听了许多。
想当初,她搅黄了他和邵景轩的生意,他来她铺子上找茬时,可不似现在这般殷切。
是了。
打他在外边一开口,她便认出他了——
正是她初来那日,在馆子里诓骗邵景轩的百事通!
可他个做小道消息的二道贩子,怎么突然要谋害贵妃了?
嫌命太长了?
看他这样子,兴许也没想到眼前之人正是那日的落汤鸡。
她平日里也不梳妆,顶多洗把脸、随意扎个头发便出门了。这会儿可是全妆上阵,这眉峰、这眼线,如若不是有个贵妃的身份撑着,谁人敢挑得这般高?
照镜子之时,连她自己都没认出来,更别说是他了。
对了,他之前承诺给邵景轩的还钱,都这么久了,分文没有,想来也是空口白话了。
当时忙着吃饭,忘了让邵景轩签个条子,这下死无对证,应是肉包子打狗了。
罢了。
既然人家不愿还钱,那便用别的方式来还债吧!
按计,金玉应当“误食”下药之物,当场毒发,抓他个现行。
但她这会儿改主意了。
何苦她自个儿试毒受难呢?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见百事通还沉浸在被贵妃眼熟的喜悦中,金玉乘胜追击,挑了一个吃食,请他同吃。
“多谢娘娘!”
百事通瞧了眼东西,二话不说便接过吃了起来。
看来不是这个。金玉暗道。
“这个也不错,你尝尝。”
见他快要吃完,金玉又递过另一种吃食。
百事通一愣,旋即似乎琢磨出了什么,兴冲冲接过,又大口吃了起来。
金玉见他吃得如此之快,担心还没吃着有毒的那个,就先噎死了,这便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等见到对方面上的惊讶时,才想起这会儿她是贵妃,能让贵妃端茶递水的男人,普天之下,也只有皇上了。
啧。
金玉暗道糟糕。这样一来,若是这百事通有命出去,这不得给他吹上天了?赵柔的名声只怕是要更差了……
眼看这宫门就要封了。按宫规,外来男子不得留宿后宫。再过一会儿,侍卫便要来清场,若是届时还未尝到那碟有毒的,这一天的准备怕都是白费了!
不行,得想个更快的法子。
金玉瞧着百事通狼吞虎咽,期间还不忘抽空瞟她两眼,心生一计——
反正都端茶递水了,也不差这一些。
当即,金玉起身将人搀到主位,就地坐在人腿上,趁人瞪大双眼盯着她胸脯看时,一根筷子串了三个不同种类的饼,一出溜喂到了人嘴中。
“可好吃?”金玉喂完,眯眼一笑。
此刻,金玉眉眼如画,脸颊因着身下的变故略略泛起了红。一双嘴唇娇俏粉嫩,轻声细语的,哪个普通男人能坐怀不乱?更何况是个大色狼?
座位上,百事通也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抿嘴侧了侧身子,只一条腿担着金玉。
金玉个头与他一般高,此番坐在人腿上,胸前几乎要杵到人脸上。百事通自看得心惊胆战,但又不发一言,默默享受着眼前风光,一时忘了看清金玉喂来的东西,囫囵便咽下了肚。
忽而,一丝熟悉的味道传来,百事通猛地回神,制住了金玉的手,可惜为时已晚,金玉手中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筷子,一干吃食已然下了肚。
“娘娘,刚才是何物?”百事通面有慌乱。
这些吃食馅料甚多,又五花八门,掺和在一起吃了,味道都差不多。
方才偶然尝到的味道,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金玉拔出手,握着筷子随意点了三个。心下却道:
那么多吃的,她只管挨个喂给他便是,哪里记得方才是哪个。最后只要每个都被动过便是了。
“哦、好……”百事通顺着看去,不是下药的那个,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此刻,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堂堂贵妃,竟亲自给他喂吃的、端茶倒水,还与他这般亲近,他若不是在做梦,那便是撞了大运了。
生意上有句老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行走江湖多年,只有他坑别人的,还从未有别人坑过他,凭的,便是他的一番毅力。
当即,百事通半推半扶,离了金玉,推辞天色已晚,马不停蹄便往外走。
金玉见状,忙追了出去。
外边,宫女不知里边情况,只见那歹人面色潮红,嘴角、衣襟满是残渣便匆匆出来了,片刻,金玉衣衫略有凌乱,也紧跟着追了出来,忙也跟在后边。
里面一干侍卫听了动静,手下默默抚上刀柄。
百事通脚程极快,几个眨眼便到了车马跟前。
金玉在后边使劲儿追着,奈何这衣裙太过局促,根本迈不开腿,只得一路踏着小碎步而去。
眼瞅着百事通一步就要跨上马车,却不想他突然“唉哟”了一声,接着,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缩着、捂着肚子。
金玉心下暗道一声好,抓紧时间,快步到了跟前,矮身看向百事通:
“你没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