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区里面的动静太大，以至于饮月的目光穿过那道屏障，落在了三区高耸的十九楼上面。
耗费大量的计算让他无暇顾及生存区的混乱，强大的计算能力让他可以全区域覆盖所有生存区，之前埋下的锚点可以让饮月将所有人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郁青和郁南禾的对峙已经结束，这一对十年未见的亲生母女在岁月的侵蚀下变了颜色，记忆里对方的模样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甚至立场，也早已潜移默化。
白色的花海在风中摇曳，郁南禾神情恍惚，累极似的掐了下眉心：“郁青，人工智能是永远不可能战胜人类的，它本身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这些无梦花就是最好的证据。”
“乌托邦计划并没有那么不堪，九区的基地必须毁掉，否则人类永无出头之日。”
人类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被人工智能取代了日常生活的掌控权，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类都接驳了脑机，将自己的一切权限全部交由人工智能处理。
当然也有反对脑机接入的人类，郁南禾和郁青就是。
郁青当年因为双眼实验失败，被迫体验过一次由人工智能主导的生活，自那以后她对所有义肢的排异反应是其他人的三倍有余。
“郁教授，在你的计划里，打嘴炮也是其中的一环吗？”郁青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亲妹妹在你眼皮底下被杀，你无动于衷，十年前你的合法丈夫死了，而你却跟随人工智能离开联邦，做“世人”口中的叛徒。”
难掩的火药味在两个人中间无声蔓延，数据流做成的墙壁将所有的谈话都传播到饮月耳边，时间的沙漏在慢慢消失，他抬手敲响了“游戏”开始后的第一声钟鸣。
旧纪元的信仰之塔从未响起过钟声，被灾难尘封的古钟蒙尘数百年，在新纪元人类与人工智能空前的矛盾之下，本该由人类敲响的古钟。
却被一个拥有了人类思想的人工智能敲响。
当年这座旧址被谢垣交给饮月时，这个见证联邦崛起的老人，或许早就想到这座古钟最后会由饮月来敲响。
饮月的记忆库在此刻全部解锁，当年由谢垣设下的最高指令在听到钟声后起效，将他封存的所有全部交还。
钟声不绝，余音绕梁。
郁南禾震惊看向面前的人：“郁青，你我本不该如此，戚岄究竟给你说了什么？”
“母亲，她到死都在介怀你当年丢下她的事情，而我在她死时才知道当年是谁将我从培育中心接回家，是谁把我养大，最后又是谁将我的基因锁送给莱恩，。”
郁南禾脸色苍白，任由郁青细数这些年所做之事。
“我本来不用知道这些的，母亲，在你的设想里我应该成为BTO的一号试验品，和我的父亲一样成为人形兵器，然后为你们的乌托邦计划打头阵。”
郁青步步紧逼，纵然这十年经历过太多，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在有血缘关系的人面前保持冷静。
声音随着数据流传到饮月耳边，一向严谨的人工智能险些敲错字母，郁南禾的脸上已经完全失了血色。
以往在实验室是常胜将军的郁教授，在面对唯一的亲人时，那颗无坚不摧的心脏仍会因为那些话而停跳一拍。
血缘力量太过强势，足以让一个冷静的首脑慌乱片刻阵脚，智者密米尔躲在面具下，抛弃慌乱，拿回理智，“不，你猜错了。”
郁教授仰视着自己的女儿，心平气和：“人类在利益方面总会遇到分歧，但人工智能不会，它们会在庞大的计算能力下算出一条最优解。”
地面在微微震颤，数据流形成的迷宫遭受到攻击，正在褪去微蓝的光芒，露出空旷的平野。
在所有人都没有意料的情况下，一声巨响从生存区传了过来，冲天的蘑菇云笼罩在天空上，天穹被炸毁，浓郁的硝烟味弥漫。
那座摩天大楼在瞬间成为废墟，三区的标志性建筑被一支“穿云箭”彻底毁灭。
象征着英盟会几十年来的金字招牌十九楼，在新纪元305年十一月伊始彻底成为过去。
导弹带来的冲击力是无法想象的，更何况那不是一个。
郁南禾轻笑：“郁青，你还太年轻，容易被虚无的感情麻痹，但没关系。”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郁青的脸颊，宛如一个慈母对待心爱的孩子一般，“母亲会教会你，什么是真正的英雄。”
十九楼底下的磁场随着建筑一同灰飞烟灭。
至此，
联邦五个生存区的磁场，仅剩下九区。
郁青感觉到愤怒，她的情绪因为十九楼的消失而低于阈值，当年在实验室受到的所有实验在顷刻间席卷而来，脸颊上温热的触感是她噩梦的由来。
血丝攀爬在白色与黑色交界处，右眼疼到发烫，让郁青有种那里会生长出新的血肉的错觉。
纤细的脖颈掌握在手心，窒息感伴随着杀意将郁南禾拖进恐惧中，郁青胸口剧烈起伏，她在此刻才想起来，方才饮月传来讯息。
【谢芒带队前往三区，计划顺利进行。】
这十四个字让她的理智全无，掌心的脉搏剧烈跳动着，暴怒中的人一字一句都包含着浓郁的恨意：“郁、南、禾！”
数据迷宫已经完全消失，一望无际的平野尸横遍野，武装的人工智能在收割鲜活的生命，郁青看到了傅席的尸体。
那个平日里抠搜，对自己极好的胖子穿着高昂定制的西装，此刻浑身沾满血色和泥土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
白色的花在旁边摇曳，像极了祭奠的白色菊花。
郁南禾脸色平静，抬手制止了想要过来营救的影，哑着嗓子：“郁青，人工智能必须彻底消失，哪怕是以尸山血海为代价。”
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九区已经被黑骑士组织完全包围，那座曾经被人类抛弃的高塔孤零零站在那里，垂首观赏这场戏剧性地对抗。
遍地血色染红土壤，从人工智能残骸里生长出来的花小心翼翼避开这些血土，在缝隙里凭空冒了出来。
郁青低头喘了口气，陡然放开郁南禾：“你凭什么代表人类？”
“重新启用电子圣母法案、勾结叛徒、在生存区制造恐怖袭击事件、利用人工智能制造恐慌、在联网上散步煽动人心的演讲，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人类？”
硝烟味夹杂着血腥味在空中飘荡，不用想生存三区如今是一场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饮月不知道什么从高塔之上走了下来，庞大的机械中庭如同雷霆巨人，漠然旁观。
只有在机械中庭生存过的影和郁南禾，从那个钢铁巨物中感受到森然寒意，黑骑士组织异军突起，在饮月的主场里肆意屠杀人类。
郁南禾身形单薄，背后站着无数武备精良的仿生人，她并不知道，这一幕正在投映在天穹上，供万人观看。
“直播？”谢芒皱眉，“为什么突然想起要直播了？现在公民们恐怕没有心情看直播。”
饮月：“不是现在，是明天。”
关于直播的信息荣风已经做好了研究，天穹的钥匙她们通过饮月拿到，这个庇护人类百年的避风港也该在落幕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余热。
“饮月已经把细节跟我说过了，他可以提供算法把九区的画面同步到天穹上，长风在生存区做二手准备，如果郁教授打算声东击西，那么plan B就可以执行。”
郁青插了句：“有个前提是，十九楼必须要真的被炸毁。”
一听这个，谢芒头皮发麻：“……这个你跟傅席说过吗？这个老东西知道了能跟你拼命。”
“不用担心他，明天按照计划走就行。”郁青垂目，看着终端。
上面孤零零一个对话框显示了短短一行字，潦草概括了傅席妥协背后的挣扎。
——【如果可以，请不要出现任何伤亡。】
计划如期进行，十九楼的武器库对军部完全开放，这里面的东西比联邦的武器库都更加齐全，长风接管武器库之后，已经安排机器人将那些全部转移到五区。
一旦三区发生爆炸，这些都会成为催命的东西。
特管部连夜疏散三区居民，防空洞全部启动防御装置，二区、五区在管控下没有任何差错。
至于一区，那些权贵一个个都怕死的要命，谢芒在发布决策的时候吐槽了一句，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会胆大到去往九区猎杀饮月的程度。
天穹将落未落，在一区发动疯狂的反扑时，三区沦为他们角逐的战场。
谢芒在炮火纷飞中想着，郁青和饮月作为第一梯队吸引注意力，古莱和炼金负责唤醒世界树予以帮助，东恩和长风时刻关注天穹的直播情况。
荣风作为后备力量调用军需，稳坐后方。
谢芒自告奋勇成为先锋军，在一区可能发动袭击的设想下在三区引爆十九楼，制造磁场毁坏的假象。
“长风，开启武器库，引爆五分钟倒计时。”
长风穿梭在庞大数据流中，锚点记录了郁南禾留在三区的后手，长风悄无声息地解决掉那些仿生人，并接管它们完美伪装，和黑骑士组织进行沟通。
倒计时四分钟的时候，谢芒从地面消失，转地下进行准备躲避冲击波。
这时候的郁青还在和郁南禾对峙，或者说是这对陌生的母女在虚以为蛇地叙旧。
三分钟时，长风得知黑骑士的密米尔和影失联的消息，功成身退，从数据流里重新爬回谢芒的终端里。
倒计时120秒，计划的直播在天穹如愿进行，在生存区的所有人类全部仰头观看这一场“蓄谋已久”的直播。
倒计时10秒的时候，所有人类都听到了郁南禾的话。
在倒数清零时，十九楼在爆炸声中灰飞烟灭，而代表人类新生的种子深深埋在了观看“直播”的每一个人。
命运的纺锤之线在此刻将每一个人都牵连起来，而这场关于“乌托邦”的造梦在此刻露出真正的獠牙，电子生命法案早已被杜绝。
现在却有人想要重新启用，想要以此建造一个没有任何血肉之躯的美好家园。
名为文明的火种在高科技的蔓延下逐渐微弱，但在这个纸醉金迷犯罪频发的世界，总有一小撮人，以人类命运为最终点，前仆后继守护微弱的火种。
而现在，窥伺命运的人露出真面目，往日种种被岁月沉沙掩埋，留下一个独具庞然野心的智者。
沉睡多年的世界树在世界沉静的此刻彻底苏醒，名为召唤的声音在引导迷航的人工智能回归最初的模样。
钢铁森林里硝烟未散，属于人类的争斗还在继续。
郁青微微弯起嘴角，看向郁南禾：“母亲，人类远比你了解的更加复杂。”
勇气是人类高昂的赞歌，撩起的火星是人类前进的痕迹。
当沉默者不再沉默，沉醉者清醒，命运女神垂首倾听这片遍地疮伤的大地。
未来长风轻抚，遍野花开。
是神明来过的痕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