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

    超级大兔子看见眼前几个人影消弭,立刻发怒似的咆哮起来,像尖锐的罡风疯狂刮来,所及之处,寸草不生,削铁如泥。

    它的大脚像两把巨斧,一次次踏地,一次次抬起,几乎把大地分成光与暗的阴阳两界。

    中间生出的一道裂缝,长的看不到尽头,深的声落无息。

    单禾悠凝聚灵力,愤然朝着它的眼珠劈一道重击,在掩护柳雪跳下裂缝后,惜命地随之下坠。

    裂缝如同冰窖,断壁残垣挂着融融的霜雪,飘着轻盈的雪花,单禾悠和柳雪一前一后下落,距离隔得很近,冰冷的感觉也十分相近。

    继续下落,岩石里淤泥的雪和草逐渐减少,多的是崎岖尖锐的石块,状貌诡异稀奇,如鬼斧神工天然雕琢。

    最后,二人落地,陷进一片松软。

    雪兔呼来两只毛茸茸的大兔子,一前一后盘踞在裂缝之下,等待她们降落,结实地接住了她们。

    单禾悠拍去身上的酥雪,刚抬头,就瞧见雪兔被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样子。

    它本就伤的重,腿一瘸一拐,委地不起,血还在大面积地流注,毫不留情地离开它这残破不堪的身体。

    这裂缝之下妖物众多,但大半是兔子,样子都和雪兔大差不差,它们是银冰原足够遮天蔽日的大种族兔族。

    一只腰椎半弯的兔子在几只玉雪可爱的小兔搀扶下,推开一簇簇白雪绒毛,蹒跚而来。

    它是大长老荷花兔,两只眼睛像雪里融化的红花红叶,苍茫茫的白里一点干枯的红。

    它和雪兔对视一番。

    雪兔之所以是雪兔也很明显,荷花兔身上的绒毛远看,在光阳的照射下泛着一点水红的光泽。而雪兔,兔如其名,绒毛像雪一样,飘然神秘,有种冰清玉洁的惊心之感。

    荷花兔伸出修长的兔腿,重重在雪兔瘸的腿上踹一脚,不带一丝遮掩地责备道,“什么人都要救!都往我们兔穴带!要是那怪物不肯追进来你当如何?我们兔族全族上下的性命,你可有考虑?你这不争气的败类!”

    刚刚还接着单禾悠和柳雪的两只大兔顿时作鸟兽散,而一旁垂眸注视的兔子们叹息和怒骂齐飞,相同的是一只只都愁眉不展,怨气连天。

    荷花兔继续替大伙说话,“你个不争气的,今日轮到你送饭,若不是你送错了饭,那玉兔会发大脾气吗?”

    咻地,它的眼神飞落到单禾悠,柳霜还有柳雪身上,“还有这几个人类,不能让她们连累我们一族。我们在这里安生过活已百年,这些外人与那玉兔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解决,你别在多管闲事了。”

    雪兔低耸的头颤颤巍巍地抬起,下一秒,荷花兔就一脚把这兔头踩进泥里。

    泥土堵塞雪兔的鼻腔,它呼吸困难,但一寸也不敢挪动。

    它想说话,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想法,但被荷花兔识破意图并制止了。

    周围围观的兔子有零星几个捂住眼睛,生怕看见血腥一幕。

    兔族族规祖训严格克制,荷花兔控制兔族百年左右,族内打理得井井有条,离不开它的雷霆手段。

    兔子一族也都懂这个道理。

    单禾悠和柳雪才上前一步,刚刚还算和善的两只大兔如巍峨高山,半路拦截。

    再往前一步试探,不少兔子都召唤出法器,刀枪剑戟,作势进攻。

    气氛一度剑拔弩张。

    噗通一声,荷花兔收回了腿,雪兔鼻孔出气,汹涌的气流和泥土碰撞出急促的响声。

    那是镊取空气,那是生存本能。

    荷花兔眼眸淡淡,伸了个懒腰,“照我说的去做,你胆敢反抗,我们吃的下一个兔头就是你的脑袋。”

    雪兔红着眼看向单禾悠一行人,它的脸半是血半是泥,腿不好走路,伤口还在流血,同族的亲辈看它又尽是鄙夷。

    单禾悠眼睫颤颤,生出一丝怜惜。

    但柳雪的动作比她更快,她大步流星,对上柳霜微颤的眼眸,“你不是没看错过,它于我们有恩,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她是个有良心的人,甚至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份铁面道义悬在眼前。

    别人的好,她会记住,会回报,别人的坏,她也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睚眦必报。

    柳雪太清楚柳霜了,柳霜在银冰原之上犹豫了,斟酌过,没有立刻杀死雪兔,就说明她动摇了。

    态度虽坚决,话语虽狠厉,但始终剑悬于颈,没有落刀下剑。

    这就是可以斡旋争执的地方。

    而这次带走雪兔,她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地注视,一言不发,也说明这次她的怀疑并不一定可信。

    她的直觉大多数时候是准确的,但在某些人某些事上会有偏颇。

    单禾悠拉住愣怔的柳霜,牵起她冒汗的手,“如果你真的觉得它有问题,我们留一个心眼,别怀疑自己。”

    柳霜眼眸有一丝黯然神伤,似清波微掀,静湖暗涌。

    她比谁都犹豫,一边她的直觉强烈地驱使她有所举动,另一边雪兔踹她一脚,她先是下定决心杀了这兔子,可下一秒那兔子也奋不顾身地落下。

    而且额前结印,一道道清波气势如虹,驱散了裂缝间成群结队的寒冰。

    噗的一声,她和雪兔都结实地落进一团柔软里,雪兔还勉强直起身子,问她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雪兔毫不介意她刚才的怀疑与无礼,托起她的腿检查,拽起她的衣袖看有没有摔伤淤肿,雪兔个头很小,腿跟她也不算长,又受着伤,这边跑去,那边过来,不停地围绕她转,用手动脚。

    她看得出它很吃力。

    所以连她那一刻真的动摇了。

    三个人带着雪兔重新回到了裂缝底下,怪物透过裂缝发出咆哮,一股一股声波朝裂缝底部撞来,她们躲在一处摇摇欲坠的石壁之下。

    柳雪在给雪兔包扎,单禾悠在辅助帮忙,柳霜则结印施咒,阻挡着岩石外咆哮的妖风和声波。

    *

    升仙大会第四百五十九场。

    升仙大会已经比至中期,实力稍弱的妖与凡人都已经落败而归。而早期是淘汰制,中期和后期的大会大比都是晋级制,最后前十名授金丝带,额结金印,除却七情六欲,恶欲嗔痴,便可得道飞仙。

    江扼在这一场比赛里遇到了劲敌。

    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升仙大会,他唯一的对手。

    南边穷山峻岭里,有善巫蛊善迷惑的蜘蛛一族,它们这一族向来神秘,不问世事。虽有不少能人志士,但都是散修。整个蜘蛛一族喜好修心净气,超脱俗物,追求得道升仙并非一族所向。

    但这也是它们的特别之处,足够隐秘,又足够强大,在无心修炼的境况下,几乎每年都得道升仙,甚至一二名次常常不在话下。

    只能说,那蜘蛛一族的大山里或许藏了千年万年前遗落的灵脉,才能有如此多的后世受得福泽庇佑,资质超凡。

    修仙大会大比的场地不是固定的赛台,而是几块藕断丝连的云缠绕而成的天空地带。

    这一块通常静谧无风,除了这几块作为分界线的云,也没有太多东西遮掩,整个地方空旷辽阔,像是为比拼切磋量身定制的场地。

    但大比的云也早施加了咒印,形成一只蜘蛛网般细致而隐秘的屏界,大比内灵力汹涌激烈,万一有招式落空飞出去,又没有屏界,观客可就安危难保。

    蜘蛛精一上台就满堂喝彩,四周看热闹的仙凡妖无不拍手叫好。

    它至今比赛无败局。

    虽然江扼也是这样,但蜘蛛精每一场比赛都赢得极其轻松愉快,最迟不过一炷香,对手就被震出云团,而它半阖着眼休憩,洋洋洒洒扬长而去。

    江扼却不是,江扼好几场比赛都拖到了最后的僵局时刻,在大家以为打个平手或者无以为解的时候,他往往锵然一剑,凌厉破局。

    江扼也知晓有这么个难缠的对手,他自登天宫那天就勤勉练剑,不敢有半分懈怠。清晨踏着干冽的风,江扼寻人比武切磋,烈日当头,他提剑钻磨剑术,猫妖和鹤妖半夜挑灯如厕,还能看见江扼剑刀万丈,一齐纷飞,他站位剑姿却纹丝不动,不受半分侵扰。

    堪堪一个月转瞬即逝,他还是和蜘蛛精对上了。

    猫妖鹤妖都来了,落坐在最前排的看台,上台前,江扼还被翻个面检查了一遍,里里外外没问题才上台。

    而这场比赛,除了看戏的,还来了水族和蜘蛛一族的族长,江炎和蜘蛛精族长隔空对视,互相作揖礼敬后纷纷冷目以对,比起比赛的二人更为焦灼、难舍难分。

    这时,江扼一双明眸向台上的江炎看过去,凝滞片刻,江炎的目光像粘在了对方,不曾注意到台上的眼神。

    待蜘蛛族族长的眼神落回台上,眉头时飞时舞,随台上的局势跌宕起伏,江炎才款款落下眸子,台上翕动的人影在他眼里似有若无。

    他看看又觉得不好看,移开头又百无聊赖地扭回头。

    江扼和蜘蛛精开打。

    江扼剑光大闪,势如破竹地劈向蜘蛛精,这剑光太快,蜘蛛精来不及躲闪,中了一击闷哼一声。

    江扼不会输,他为了这场比赛一个月来日日训练,压制蜘蛛一族的秘法也以了然于心。

    他就准备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展身手,

    江炎朝着蜘蛛精族长挑了挑眉,遮不住洋洋得意。

    蜘蛛精族长却嘴角一勾,阴阴地笑了。

    江扼乘胜追击,一道凝聚千昀万斤重量的剑锋又落在蜘蛛精的甲壳上。

    蜘蛛精人脸人身,只是覆了一层甲壳在背上,这甲壳坚硬如铁,江扼的第一击砍出了一道裂缝。

    这一击朝着裂缝又一次砍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飞驰天际,震碎缭云。

    看客都捂住耳朵,避开骇人的洪声。

    江扼又一剑,劈开蜘蛛精所在的那一道迷雾,迷雾里只有两瓣碎开的甲壳,蜘蛛精却消失匿迹。

    江炎在江扼的这个方位,顺着他劈开的那道迷雾看见了空空荡荡的比赛中心,面色瞬间一沉,布满黑线。

    而对面,蜘蛛精族长笑意更深,撩了缭粗布素衣,闭了闭眼养神,对着旁边的不吝啬的夸赞仰慕,表现得不屑一顾,“好戏才刚刚开始,先别急着定棺盖论。”

    江炎耳聪目明,对他说的这话那自是听得清楚,他两掌不由紧紧攥住,腰间别的剑也开始顺着他的心性响雷般得大动不止。

    缭云之中,烟雾逐渐消失,景象也逐渐清明。

    蜘蛛精的十二条蜘蛛腿盘根错节,犹如一株欲贯苍天的巨树立于大比中心,飞速生长,而江扼成了这棵树生长的养分。

    江扼被十二条蜘蛛腿紧密包裹,死死压下,背蜷曲着,侧脸牙关紧紧绷住。

    随着江扼灵力衰减,蜘蛛精得到的养分增多,蜘蛛腿上黑紫色的光泽愈发鲜活透亮,像涂了一层香喷喷的油。

    场面胜负几乎已定。

    江炎看着这一幕,想起培养江扼的这些年,双目发颤,气得几乎要七窍生烟,“这个废物,竟然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颜面!”

    他甚至不敢和蜘蛛精族长再对视,在众人看戏吃瓜的表情下,脸红的像猴子屁股,推搡这人群,嘴里爆着粗口离去。

    他才不要看这废物输了比赛。

    又弱又倒霉的废物。

    他丢不起这个人,回去绝对不让他好过。

    心里暗暗叫骂,愤怒盖过悲伤,几乎快吞噬了他。

    看客里却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江炎一回头,看着江扼剑刃过鞘,额前结出金光闪闪的印记,同时毫发无伤地成为大比胜者。

    天玄仙君轻快明亮的声音响起,“恭喜江扼胜。”

    对着众人的喜盈盈的脸和纷至沓来的祝贺,江炎瞬间摆起架子,站在江扼旁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为孩子骄傲!”

    蜘蛛精族长也搀扶起自家的晚辈,作为输家前来恭贺,言笑晏晏说,“我就说,好戏开场,不急着盖棺定论。”

    他拍了拍江扼,眼里满是长辈的欣赏,“我和知网说了,你不容小逊,他会败在你手上,他先前还不相信,这次一比,好让他知道这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继续勤奋修炼。”

    蜘蛛精名为知网,一听族长这一说,委屈地眼泪汪汪,吸着鼻子格外想哭,族长抱住他,轻轻拍着背,“不难过,你要知道,以后你的目标就是你自己,只要和自己比就好,其余的追名逐利都是身外之物,若能助你长进则取之,若是让你这般难过便忘却吧。”

    蜘蛛精族长拱手作揖,带着知网就此告退,一边走一边浅浅笑着插科打诨,逗得知网十步以后就开始哼哼唧唧地笑。

    江扼眼神有一刻凝滞,对着这一对背影露出一丝艳羡。

    但转瞬即逝。

    蜘蛛精族长的夸赞深深满足了江炎,他噙着大笑,得意望着这对败者离场,看着他们走的越远,他越眉飞色舞,心旷神怡。

    而后,在雷动的掌声里,江炎渐渐沉迷,鼓出璨然的一张笑脸,给了江扼一个拥抱,“你太棒了,儿子。”

    江扼被他抱着,背僵脖硬,下颌微抬,与他肩的距离犹如隔了一道银河。

    他冷静地垂眸,在江炎耳边低声,“下次可要晚些走,不然您可看不到我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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