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晚上,青和带着灯笼,和几个宫女太监在亭子里打着瞌睡,等鬼来。
一个小太监不停地点着头,下巴磕到护栏,疼得清醒过来。
一抬眼,瞧见那只鬼就在公主背后,一点点朝她飘过来。
“公公公公……”
青和在桌边撑着脑袋睡过去了,无知无觉,小太监又急又怕,说不出话来。
“咚”一声,那鬼被公主按着脖子压在了桌上,原来公主醒着啊。
夺过“鬼”刺来的匕首,青和一个手刀劈晕了他,再掰开他的嘴,看里面有没有□□,竟然没有。
亭子里的宫女太监陆续醒了,“快看,鬼,公主捉到鬼了!”
“什么鬼,分明是个人!”
“装神弄鬼的,那天差点儿把我吓死。”
灯火辉映,“鬼”的影子明显,形体更是清晰。
青和扒开他脸上的头发,是个年轻的男子,敷粉无须,瞧着像个小太监,“都来看看,认不认识。”
凑到桌边来的几人都摇头,倒是一个踮着脚看的小太监露出了惊诧之色。
“你认识他?”还真是宫里的人。
“奴才瞧着,瞧着像是东宫里的乌吉公公。”
太子的人?她和燕凌钦有什么仇怨吗?
不知为何,白皇后对燕凌钦这个亲儿子并不亲近,倒是十分喜欢她。
太子的确不满,小时候还和她打过架。
但也不至于派个人来杀她吧?
“绑下去洗把脸……再验一验,别弄错了。”
“好嘞。”
小太监一口咬定就是东宫里的乌吉,东宫也确实失踪了这么个人。
不过太子吩咐了人四处找乌吉,似乎,并不知情?
她和这个乌吉有什么私仇吗?她从前认识他吗?
还没来得及审一审这人,郭理传令,父皇让她跟着去秋山行宫小住。
临时起意,轻装简行,只带了一位寒门出身,不涉及党争的嫔妃。
京郊大营里,许司楠带伤带怨,在马厩里刷马。
她甚至都不是管马的,是个负责刷马的。
一队兵士小跑过来,领头的喊着“快!快!快!”,几乎要把所有的马牵走。
许司楠抓住其中一个小兵,眼睛发亮,“诶,你们这是要演练吗?”
小兵落在了后面,有些不耐,但挣不开她的手。
“什么演练,陛下和长公主要去秋山行宫,我们要跟去护卫。”
说完,掰开她的手,赶紧走了。
“秋山行宫。”许司楠低喃着,她去宫门前见不到许司槿那个狗,去秋山行宫还见不到吗?
她可是因为她一句话才伤得这么重,她这个后门得给她开足了。
一直刷马,连个兵都不算,她什么时候才能当上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建功立业,扬名立万。
*
出发时,青和坐着马车离开皇宫,掀开小窗的一角帘子,眼看着街市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心中生出恍惚之感。
不久之前,她还想着自己可能是任何一户人家的女儿,不必去做皇家的公主。
也在努力画画和经商,很认真地期待着,离开侯府后过属于墨青玉的生活。
视野中现出一道眼熟的身影,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她发现了一个衣裤脏乱,头发也乱糟糟,看不清脸的乞丐。
他混在人群里,目光穿过高呼万岁的人群和护卫的兵士,与她对上视线。
他愣了下,极快地挤出笑容,朝她作个揖。
青和颔首回应。不是他。
不是老顽石。她找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他。
这个人啊,带着浓烈沉重的情感,莫名的牵绊,突然跳进她的生命里,她还弄不清应该给出什么反应,他却骤然失踪,只给她留下满心的疑惑、担忧和失落。
往后每次遇见乞丐,只怕是都会错认成他。
青和并不想狩猎,到了行宫后,早晨骑马在附近走两圈,回来泡一泡温泉,然后就开始作画,一直画到晚上。
武安皇知道,她从小的时候起,每次心中烦恼或沮丧,都会不停地画画。
等她画得少了,再与她谈一谈吧。
夜色浓黑,风寒露重,青和还在蘸墨挥笔。
琉璃剪烛,璎珞小心翼翼为她再披一件衣服。
“殿下,早些歇息吧。”
“你们先去睡吧。”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叹息。
琉璃突然想到,“公主,咱们明日去逛庙会吧?”
青和笔下未停,“哪儿来的庙会?”
“就在秋山以南,有座娘娘山,还有个送子娘娘庙,明天会有庙会,听说可热闹了,什么都卖,奴婢想去买个拨浪鼓。”
“拨浪鼓?”
她终于停笔抬头,看着琉璃向往期待的大眼睛,觉得有些好笑,“你还玩儿这个,小时候没玩够吗?”
七年后再见,她看她已经是一副沉稳得体大宫女的模样,没想到啊,内心根本就没长大。
“我记得以前给过你很多啊。”
琉璃把嘴一扁,指向璎珞。
“都让她弄坏了!不只是拨浪鼓,还有蹴鞠,风筝,陀螺,安嬷嬷送给我们一人一只的布老虎,还有花灯节我们偷跑出宫买的泥娃娃,殿下送给我做生辰礼的白瓷兔子!”
青和转头,见璎珞笑得讪讪。
她佯做嗔怒,伸手指着她,“太坏了,简直是太坏了。”
璎珞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趁着气氛轻松,琉璃赶紧道:“殿下,我们去逛庙会吧。”
“不去。”青和一口回绝,“翻山越岭去逛个小小的集会有什么意思。”
“京城里什么都有,样式多,做工也好,等回去的时候,你想逛多久就逛多久。”
琉璃叹息,“好吧。”
画没画完,但墨用完了。深更半夜的,青和也不想麻烦她们再去取,于是收东西回寝殿。
琉璃璎珞自是欣然。
夜色静谧,琉璃提着一盏灯走在侧前方,灯火照亮了路边的一丛小野花。“殿下你看,这个时节还有花开呢。”
推着轮椅的璎珞接话,“还挺漂亮,是野菊花吗?”
青和伸手,轻轻勾起一枝花,“是紫菀,可以入药的。”
“殿下懂得真多。”
“公主是怎么知道的?”
“从前和许家的七爷、七夫人一起游历,寻药访医,便知道了。”
两人闻言,满是羡慕,眸底却暗生落寞。
青和想到她们久困深宫,便说:“等世道太平些,我带你们去邺京外面游玩。”
“真的吗?”
“太好了!”
“公主你太好了!”
“什么人?!”
欢呼声引来一声呵问,急促靠近的脚步声听着叫人紧张,瞧见禁卫的甲胄,琉璃和璎珞松了口气。
巡视的禁卫们走近,看见是公主,赶忙跪地请罪。
“不妨事,诸位职责所在。”
在其中瞧见一个眼熟的人,戴着一张眼熟的面具,青和不太敢相信,身子微倾,试探地叫了一声:“……李玄戈?”
玄戈抬头,瞳眸黑亮,微微带笑。
“真的是你。”青和有些惊喜,笑问:“你不是走了吗?”
众人瞧着听着,眼神探究。
他一本正经答道:“锅丢了,熬不了糖,不好上路。”
“啊?”青和讶然,丢了再买一个不就好了?不对,“你怎么变成禁军了?”
“卑职想着,等攒够了钱再上路,就再也不怕丢锅和买卖赔本了。”
“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样,能再见到他,她是高兴的。
次日,琉璃在帮青和梳妆,璎珞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小陶盆。
盆里栽了昨晚看见的紫菀花,土是新的。
“公主,公主,快看!”
璎珞小跑过来,献宝似的把这盆花捧给她看,“奴婢在窗台发现的,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琉璃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昨天的那位,李侍卫?”
青和本来想接过花盆,听到这话,敛了微扬的唇线,手也收回去。“慎言。说不定是谁暂时搁在那里的,璎珞,你去问问。”
“是。”
琉璃继续绾发,心知说错了话,动作越发小心。
青和自铜镜里瞧见,开口道:“慢吞吞的,要赶不上庙会了。”
琉璃动作微顿,而后欢喜雀跃,“庙会?殿下,你改主意了?”
“心情好,改主意了。”
璎珞问了一圈,没人认领,这盆花是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窗台的。
青和检查一番,没有暗器,也没有□□,便放在了梳妆台上。
她还真有点儿怀疑是李玄戈送来的了。
听到青和要去逛庙会,武安皇很是高兴,特意让人找来一袋铜钱,嘱咐她早点回来,派了一队禁卫,一队固州军保护。
赫伯带着一队连山军,一如既往随行。
同行的还有迷梦、无香等几个女官,宫女、太监、侍卫、太医,有两个嬷嬷也想去,听说路远颠簸,只好作罢。
众人换了便衣,青和扮作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出行,只留琉璃璎珞和两个侍卫在身旁,其余人等散在周围,或远远跟着。
庙会的规模比青和想象中大,也比她以为的要热闹许多。
琉璃抓着卖拨浪鼓的问价,青和看到几步外摆着很多竹编筐的摊子,拄着拐走过去看看。
刚看中一个烘笼,由远及近,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
“抓住他!”
“大爷是黑风寨的,别挡道!”
“臭戏子!还敢跑吗?”
两个侍卫按住刀,琉璃璎珞靠拢过来,青和回头望,人头密集,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赫伯等人隐匿在人群中,见那些山匪在靠近公主之前抓住了人,之后便带着人往回走,松懈下来。
苏轻尘被人拖走,脏衣乱发,不复往日风采,眼睛用力望向人群后的青和,张口却只能发出呜呜呃呃的声音。
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被人流尽遮。
“刚才是怎么了?”青和找来赫伯问询。
“好像是一伙土匪在抓一个戏子,抓到就走了。”
青和凝眉,“邺京地界,竟然也开始有土匪了。派人回去告诉父皇,请他调兵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