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噎,不成想郁净之居然真的信了她说的胡话。
怎么这么笨。
“追上来了……”又不能说实话她在演戏,赵绥宁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再跑快点。”
她把脸埋在郁净之肩上,似乎这样就能减轻欺负老实人的负罪感。
明明她才是老实人。
却不想郁净之比她更老实。
可是这个老实人想杀她诶。
赵绥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替郁净之开解。难道年纪大了心肠反而软了下来?
她说完,郁净之的速度果然加快了。
但是,郁净之的手向后伸,快碰到她腿了。
赵绥宁又警觉起来,浑身肌肉绷紧,一只手箍着郁净之的脖颈,另一只手向下探到香囊。
姜迟雨之前给她装了点毒药在里面。
果然……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只是下一刻,郁净之的手又缩了回去。
赵绥宁奇怪。
这是在试探她吗?
她决定演得更逼真一点。
“阿濯,阿濯,我嗓子里有东西要爬出来了!”赵绥宁故作惊恐,在郁净之背上闹腾着。
郁净之单手抓住赵绥宁勾着他脖子的手想要固定住赵绥宁不让她掉下去。
这般脆弱的时候,郁净之只能陪她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他安抚道:“别怕,别怕,阿宁……”
赵绥宁猛地掐住他的手,一阵作呕。
要咳血了吗?
他心下一紧,忽然想起自己发簪里还藏着府里带出来的一颗紧要关头活死人的药丸。
匆匆抽出发簪,也不管头发散落。
又听见赵绥宁傻笑:“哈哈,阿濯,我把嗓子里的东西咽下去了。”
……
他把药丸向上递到赵绥宁嘴边,哄着说:“吃了这个就不会有东西往外爬了。”
赵绥宁捡了药丸咽下去。
稍稍安静了些。
他纠结要不要用手托住赵绥宁的腿,万一她等会儿又闹起来掉下去怎么办?
想着想着,他还是伸了手。
蓦地一股巨力从他的手根处迸出。
郁净之猝不及防踩空,整个人直直摔下去。
只一个眨眼,原本在他背上的赵绥宁已经顺势压在他身上,神色无半点迷离。
她的视线像雪白的刀刃一样锋利。
只听她冷笑道:“早就知道你要动手,亏得我聪明,始终防备着。”
动手。
防备?
他一时听不懂赵绥宁的话,但很快反应过来,心中气极。
原来,原来她一直在装。
就想看他傻傻的样子。
原来她一直防着他。
防备着他。
他因为紧张火急火燎担心的时候,赵绥宁冷眼看他。
他因为分寸想托着她手伸出又缩回的时候,她以为他想害她。
那之前种种呢?
都是假的吗?
她说喜欢他的烤鱼,说不想他死,亲他,都是做戏吗?
赵绥宁果然最会骗人。
而他郁净之,居然又被她耍得团团转。
“嗯。我想动手,我想杀你,你知道了,你防备了,你现在这样压着我,是要杀了我吗?”他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片片碎掉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动手?”郁净之的思绪回笼,敏锐地问,“你记起来什么了?”
“……”赵绥宁被他问得心虚。
他的嘴巴被扒开,硬喂了刚刚他给赵绥宁的药。
“你以为我吃了药吗?”赵绥宁抬头挺胸,“我现在全都回敬给你。”
郁净之眉眼低垂,不作声。
好。
她连药都防着没吃。
也好。
有警惕心总是好的。
赵绥宁得意地等着,想看郁净之自食其果毒发的样子。
一息。
两息。
……
一刻钟后。
郁净之依旧安然无恙。
只是完全不说话了。
她轻咳起来。
知道是自己误会郁净之了。
哎。
哎。
哎!
这可怎么办!
“还要再等下去吗?”
郁净之的声音猝冷。
她只能左顾右盼假装看风景。
“我很难过。”郁净之抓住她的衣袖,倾诉道。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夫妻,是最亲密的人了。可是你依旧骗我,把我当一个玩笑耍,心中还洋洋自得,以为所有皆在你掌控之内。”他的声音颤抖,“我问你,你做的事,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你不信我。”
“你骗我。”
“你是不是心里把我想的坏得透透的?”
已经带了点点哭腔。
“你已经想起来了,还装作不认识。”他一笔一笔说着赵绥宁的“罪状”。
赵绥宁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话听着,她确实是个负心的人。
很坏很坏的样子。
何况,郁净之说的没错。
她确实是这样,假装不知,只想着利用郁净之渡过生辰那日再把他踹了。
“我猜到你是那个小男孩了。”她索性承认,“我没有和你说,确实是觉得你是来找我麻烦的。”
“我怕你害我。”她说得大大咧咧,“我怕死。”
“我确实也把你想的很坏。”赵绥宁看着郁净之,“所以呢?”
“不可以吗?”
她确实误会郁净之了。
这一次。
但郁净之这次不想杀她,这次没想过杀她,那所有的时间里,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时间想杀她吗?
赵绥宁一个人,赵绥宁的命也只有一条。
她死了,就再也活不了了。
她就见不到阿娘,问不了爹娘,她不能做她喜欢做的事,不能和首花姐姐聊天,不能吃好吃的饭,不能想去哪里去哪里。
她不敢赌,也不想赌。
哪怕把所有人都想得很坏。
“不可以。”郁净之的呼吸更加急促,“你想杀我,可以。想试探我,可以。你想要看我的心,我就挖出来给你看,你得看。”
他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
刀刃反射出赵绥宁怔愣的表情。
郁净之毫不犹豫地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他深深看着赵绥宁,眼中蓄满泪水,颤抖着说:“不可以……”
“你不可以玩弄我!
不可以不信我!
不可以怀疑我!
最最不可以……讨厌我。”
血液不要命地从被刺破的地方溢了出来。
“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先说要和我在一起的,为什么又偏是你不要我,偏是你不信我,偏是你让我一个人活着!”
他一股脑儿道出了内心的不甘和怨愤。
和赵绥宁成亲那天,他咬了赵绥宁一口,他以为那一口他已经释怀了,已经不生气了。
可是心中积年的不安,积攒的悲怨,哪里是他说一句、咬一口就能好的呢?
“我不能恨你吗?我不能怨你吗!”
郁净之话说得更狠,却将刀刺得更深。
“赵绥宁,我……”他深呼吸,“我讨厌你。”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你让我变得不人不鬼,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赵绥宁蜷着手指,想摸摸郁净之的头安抚他,却又觉得不合适。
她没想过郁净之有这么多话对她说,也没想过他会过得这样艰难。
幼时的事情在她脑中留下的印记似乎早被冲刷掉,剩下的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回忆。
她说要阿濯和她在一起。
她说想有个家。
她被爹娘抛弃过。
她本该痛恨这种作为。
可她重新让别人体会了这种感觉,哪怕她以为小孩子的说笑并不会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恨。
她被抛弃过,她又亲手抛弃了郁净之。
她恨爹娘。
郁净之也恨她。
这没什么不对。
“是我的错。”赵绥宁迅速止住郁净之的自残行为,撕了裙带替他绑起来止血,“对不起。阿濯。”
她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很多人我都不信。因为,我当初差点死了。”
赵绥宁同郁净之讲了那年她在外闯荡的故事。
十岁那年,赵绥宁兜兜转转去了一个小村子,因为太饿,所以进去想干些活计或者帮人治病换口饭吃。
就是那时,她遇到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慈眉善目,眼中总是泛着点点星子似的光。
妇人带她吃上三天来第一顿饭。
妇人给她换下破破烂烂的衣服。
妇人替她梳头,像她娘亲一样。
妇人有这世上仅次于赵绥宁娘亲的最柔软最温暖的怀抱。
赵绥宁在妇人家,过得很幸福。
妇人做的饭很好吃,香味总是溢着整个小小的茅草屋。
她也会去采草药卖了换钱给妇人维持生计。可每次她偷偷溜出去,妇人都会站在院外等她回来,严声厉色地说要罚她不听话,妇人会告诉她山里危险,要她小女娃惜命。
赵绥宁想要的家,其实很简单。
时时有人惦念着,说天冷要添衣。
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
永远不分离。
小孩子对家的执念到底是模糊的,那时还尚未能够用语言形容,只想着黏一个人。
她会叫妇人阿姊。
大家说嘴甜的孩子惹人爱。
“阿姊阿姊,你最好了。”
这是赵绥宁那段时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妇人从未告诉过她姓名。
她只知道妇人有夫有子,却也不曾亲眼见着。
妇人给了她一个新的家。
温暖的,令人眷恋的家。
她不用再担心夜晚找不到地方睡觉,不用再担心肚子饿了没有饭吃。
妇人给了她家,也是妇人毁了她们的家。
被打晕被村民献祭给所谓“神教“”的时候,赵绥宁才知道,是假的。
她从未有过家。
“神教”顶着赐福村民的幌子,说要献祭童女,啖其肉食其骨,方能保村子富裕,保村民安康。
可大家都不舍得献出自己的孩子。
于是妇人被派出来,恰好救济了当时没饭吃没地方住的野孩子赵绥宁。
赵绥宁十岁时,被邪教教众绑在架子上。
所有村民都在下方看着。
眼神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