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好像一场梦。容千乐叹气。
万晓安也叹气,不过她是为了数学导数题的第二问,这次考试她还是没解对。她本想无论能否解决,市二模后就不再理会导数第二问了,但发下来的答案和成绩又让她犹豫了:她立刻就弄明白了答案的思路,可惜她考试时没拆对题目,理解成了另一种解题思路,这才一步错步步错的。
整整8分啊!万晓安心痛,她决定继续琢磨导数直到三模,反正也就是再努力一个月,把之前的卷子再做一遍——毕竟之前这道题不是乱写就是留空。
沈潇潇将成绩单从办公室里带回来了。她把成绩单贴在公告栏里,再走回到她们身边,她先和班长说:“通知说今天下午放学了去拍光荣榜的照片。”
又不只是和班长:“万晓安,你也要去。”万晓安在市二模里英语超常发挥,勇夺年级第一,于是有幸(万晓安语)能与各位年级前十的尖子生一齐登上光荣榜。
容千乐立即转向万晓安:“不如你再考虑一下我给你推荐的座右铭?”
万晓安笑着推她:“你想那谐音梗要扣钱啊。”
高三的光荣榜每次大考一换,文理科前十、单科状元都要一起拍照,并在底下印上名字、分数、座右铭,万晓安第一次上榜,除了拍照,还要一并交上座右铭。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很久写什么句子能够惊艳众人,并去询问常年霸榜的施情画:“这个人很懒,什么都没有留下。”
万晓安:“……毫无参考价值。”
施情画并不理会好友的抗议,她一边排队等拍照,一边正挑选着成人礼的照片。于是万晓安转头向陈泽锐询问——等一下,施情画抬头:“你怎么在这?”
她问的自然是和光荣榜无关的陈泽锐,这人自认为理所应当地站在队伍中间,还递给她一瓶饮料:“凑热闹啊,沾染一下学霸们的气息。”
万晓安早喝上她喜欢的无糖可乐了:“学霸是我吗?”
陈泽锐捧场:“是啊是啊,英语单科状元。”
只有施情画再次打断她们:“我冒昧问一下,你们复合了吗?”
面前的两个人沉默,陈泽锐转身偷笑,万晓安跳起来声明:“普通朋友!你想哪儿去了!”
不怪施情画多想,这位“普通朋友”,最近出现在万晓安周围的频率愈来愈高了。
五一是高考前最后一个假期,但这一天就算是容千乐,也没心思组织什么聚会,万晓安拖着一天也要写六科卷子的任务,又和施情画沈潇潇一起坐在了图书馆里。
只是傍晚沈潇潇提议要不要三人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万晓安扭扭捏捏地:“我有点事……”等到三个人在公交车和地铁的岔路口分道扬镳,眼尖的施情画瞟到陈泽锐穿着蓝色运动服,正站在公交车站等着万晓安。
沈潇潇:“是我看到的那样吗?”
施情画掏出手机拍照,下一秒立刻发到三个人的群里:“有事?”
沈潇潇紧跟步伐:“谁重色轻友?”她平时因为周路成可没少被万晓安起哄。
直到她们坐上了地铁,万晓安才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复了滑跪的表情包:“嘿嘿。”
万晓安收起手机,暂时逃避好朋友的追问,有些心虚地开始在脑海里给自己找理由。那确实有事嘛!她想了好久,才打算用这个理由约陈泽锐出门的,但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了。
此刻她和陈泽锐坐在甜品店里,应约出门的人正在很认真地翻看她的错题集。是的,她让陈泽锐出门帮她看看数学错题集,顺便在饭点吃个饭。
万晓安叹气,又到了两个人互相装傻的时候。
以前也是这样,关系最亲密的时候,万晓安要找陈泽锐也非得找个借口——她总觉得无缘无故就把他叫出来是一件很别扭的事。
她现在清楚了,是因为自己还没做好和他独处的心理准备,又担心在他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说到底,她和他当时从来没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过。
陈泽锐认真圈点勾画了万晓安的错题本:“不错嘛!到时候考完试还能卖给下一届。”
“才不卖呢,我辛辛苦苦做好的,是要珍藏一辈子的。”万晓安回答。
天气太热,她把长发拢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但估计一整天的学习中她抓狂地挠了很多次头,碎发和流海朝四面八方乱翘,图书馆的空调或许很冷,所以她还穿了件薄外套,这件外套他也眼熟,是她和施情画一起买的。
万晓安约他出来肯定不只是为这错题集,这错题集才几页,全都是一个题型,一看就是最近才刚整理的。当然,她最近确实老在嚎要把这类题目给吃了。
但他实在熟悉她这样子。明明是要看错题集,却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万晓安的表情实在很丰富,无聊得两眼放空,过会儿又警觉地竖起耳朵细听邻桌的聊天,不知道自己开始思索什么地紧皱眉头。
现在倒是在为两人之间的沉默而纠结了。
陈泽锐很沉得住气,虽然万晓安想说什么也很重要,但纠结着要怎么说的万晓安也很可爱。
“先吃饭吧!”万晓安破罐破摔。
吃的椰子鸡,服务员一边念了一长串一边把椰子水和锅都下进锅里。万晓安听完就要挤柠檬汁调味,陈泽锐提前一步给她压了两个柠檬,小半碗沙姜和酱油,推给她时万晓安目瞪口呆:“你这么积极?”
陈泽锐在给她盛汤,一边往碗里勺鸡翅一边回答她:“大小姐,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
万晓安警觉:“不用了!”
但陈泽锐不会放过她:“我在追你啊。”
万晓安逐渐找到对付他的方法:“我不吃鸡翅。”转移话题还是好用的。
“以前吃的啊?”陈泽锐用公筷夹走。
“感觉吃腻了吧,你也知道是以前!”说话间万晓安点的椰子冻上来了,陈泽锐想说话,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她们说的以前,当然是两个人可能无法回到的过去。在那个时候,万晓安不爱吃椰子鸡,也不喜欢椰子冻,倒是很喜欢学校门口卖的烤鸡翅。
陈泽锐看着椰子冻,突然意识到他和她虽然拥有共同的秘密,但中间缺少的那段时光却是无法挽回的。
他没办法知道她为什么开始喜欢椰子鸡了,就算她愿意解释“吃腻”,但那一个过程他也无法见证了。即使记忆告诉他,万晓安喜欢喝可乐,吃西瓜喜欢用勺子挖着吃,背书的时候会觉得放空目光会更容易,甚至她依然和记忆里一样地,害羞的时候会转移话题,但她是如何回来的?她为什么愿意和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天?
她做的所有选择,他都猜不到的,陈泽锐明明早就知道了,但当他发现万晓安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时候,他依然很惶恐。
就如此时,他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遮掩得很好,但欢快地吃着椰子冻的万晓安依然提问:“你怎么了?”
陈泽锐突然想到他和她告白的那一天,万晓安非常生气,留下近似绝交的话,再也没回头。
原来她生气的原因是这些。
是他毫无改变、是他仍然抱有侥幸,是他想要把她留在他身边,自负地认为自己都能掌控。
“你说,我们是怎么回来的?”陈泽锐问她,脸色不是很好。
万晓安不明白,她们明明在说一些无聊的废话,怎么就到这个话题了:“我怎么知道?”
陈泽锐显然不满意她这个回复,他肯定又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万晓安只好停下手中的勺子,边想边说:“我回来第二天就考试了,可吓人了。”
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妙,但陈泽锐没有给她找补的时间:“你一回来就和我分手啊?”
“……好像是吧?”她特意站起来给他盛煲仔饭,他很郁闷地用筷子戳那只鸡翅不说话。
万晓安有点心虚,她下意识就想掏出手机向施情画求救,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就陈泽锐做的那些事,我这样做也很正常吧!她又将手机扔回包里,继续吃她的椰子冻和煲仔饭。
“你不想回去吗?”陈泽锐说。
万晓安抬头看他,陈泽锐的脸色不算好,她好像从没见过陈泽锐这个表情,尤其是十七岁的陈泽锐,她很想拿手机出来拍照,但知道这样做绝对会把本就郁闷的人给惹毛了,只能心里叹息着多看几眼。
他在等她的回答,她想起寒假前特别寒冷的那段阴雨天,因为想要逃避一些事情,所以一直很努力地在学习,每天早上来到教室坐在凳子上就开始背书,生怕自己又开始想一些事。
但那些事情还是会进入梦里、会在某个时刻飘进脑海里,何况,万晓安始料未及的,陈泽锐竟然抛下面子来找她了。
“我不知道。”万晓安最后还是遵循了心里的答案。
她当然想念何雨欣、想念和舍友们聊到凌晨两点又起床上早八,但她同样舍不得和沈潇潇争一道数学题的解法,舍不得容千乐她们。
她浑浑噩噩地思考了半个雨季,最后全被他的突然告白给打岔了,又开始勇敢地投入到当下的生活里。
想到这里,万晓安对陈泽锐就多了一些耐心:“你记得吗?我一开始什么也不敢做的,但是你告诉我,只要向前走就可以了,所以我决定就这样往前走,然后有了现在的我。”
“高二下那次图书馆?”陈泽锐回忆。
万晓安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这里的,我对我生活满意,人生负责,但我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她没有说她在害怕,但陈泽锐已经开始懊恼自己当时什么也不知道。
于是万晓安只好换一件事说:“我猜到你回来的时候、你和我……的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说“告白”两个字,这反而使得陈泽锐笑了出来,又被万晓安狠狠地瞪了)我很生气,因为我觉得你好像什么也不理解。
我那时候非常想念何雨欣,很懊恼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还和施情画吵了一架。”
她很想控诉施情画不相信你和我大有来头,甚至还鄙视了一下你的成绩,但她心里确认现在有更重要的话想说:“但我后来想,这些话我没和你说过,甚至也没和施情画说过,我一直闷在心里,这些话就这样在心里腐烂掉了。”
“为什么施情画是‘甚至’?”陈泽锐抗议。
万晓安不理会他:“所以我想,既然莫名其妙回来了,那就胡闹一点也可以的,施情画也鼓励我了,你呢好像也在改变,我想,那我也可以勇敢一点,这也是何雨欣和沈潇潇告诉我的。”
“毕竟连这样异想天开的事情我们都一起经历了嘛。”万晓安说。
如果没有重返十七岁这个契机,她和他一定都没有勇气向前的,她顾虑的太多稀奇古怪,他在意的太多无所谓,就算那天晚上在天台敞开了谈,也只觉得自己已然放下,才敢把话说清楚。
好想回到十七岁啊。那个时候的万晓安这样想。
而真正回到十七岁的时候,当她再一次看到陈泽锐,二十一岁的她想,原来陈泽锐不是一个能丢掉的回忆。
“我也是。”陈泽锐说。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觉得他还是要说出口:
“过去、未来、现在,我都无法忘记你。”
也没办法放下这段感情。
二十一岁的陈泽锐回到家,还会很快地翻开高中时万晓安给他写的信,他心里想,如果能够再来一次。
所以真的回想起这些糟糕的自己时,他最想要改变的,是他和她的结局。
他要把结局变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