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阿吉的惨状深深扎进苏云卿的心里,比寒潭的水更刺骨,比青鸾的鞭子更疼。

    那不是对她□□的折磨,而是对她残存良知和软肋的精准践踏。

    她变得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投石无声,沉默到几乎缄默的地步。

    完美地执行着秦嬷嬷和青鸾的一切指令,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她甚至不再下意识地躲避青鸾的攻击,有时甚至会主动迎上去,用身体去记忆疼痛的轨迹和力度,仿佛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已不再属于自己。

    裴寂似乎对她的“驯服”颇为满意,偶尔在府中远远瞥见,他眼中那审视的寒意会稍稍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打量所有物的眼神。

    苏云卿坦然接受这种目光,甚至会在相遇时,依着秦嬷嬷教导的、对待上位者的规矩,垂下眼睫,微微躬身,做出绝对顺从的姿态。

    她将自己所有的恨意、不甘、以及对母亲下落的焦灼,都死死锁在那副平静的皮囊之下,如同将炽热的岩浆压在地底最深处,等待喷发的那一天。

    转机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

    秦嬷嬷吩咐她去库房取一批新到的墨锭。

    库房位于府邸西北角,平日少有人至,管理库房的是个耳背眼花的老太监,行动迟缓。

    苏云卿依着条子领了墨锭,捧着沉重的木匣往回走。

    经过一处堆放废弃家具杂物的偏院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和灰尘,也吹动了角落里一面被遗弃的、蒙尘破裂的铜镜。

    镜面歪斜,映出她匆匆走过的身影,以及身后库房老太监正费力地锁门的佝偻背影。

    就在目光掠过镜面的瞬间,苏云卿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破裂的镜面将影像切割得支离破碎,但在那一晃而过的碎片倒影里,她似乎看到,库房那扇刚刚被老太监锁上的木门底部缝隙里,夹着一小片不起眼的浅色布料,与深褐色门板截然不同。

    像是有人匆忙离开或进去时,不小心被门夹住了衣角,又强行扯断留下的。

    她的心脏鲜活了起来,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脚步甚至没有丝毫迟滞,保持着原有的节奏,很快走出了偏院。

    回到偏殿,她将墨匣交给秦嬷嬷,神色如常地继续誊录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那个破碎镜象里的浅色布条,却在她的脑中反复闪现。

    库房重地,老太监动作缓慢,那布条颜色鲜亮,绝非老人所穿。

    有人在她之前或之后,悄悄进出过库房?

    是裴寂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漆黑的帐顶。

    外面巡夜护卫的脚步声规律响起,又渐渐远去。

    她计算着时间,计算着巡逻的间隙。

    终于,在确定下一班巡逻尚有一刻钟才会经过附近时,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换上一身深色的旧衣。

    这是她偷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她像一道影子,贴着墙根的阴影,避开了几处可能的暗哨,再次来到了西北角的库房偏院。

    深夜时分,寂然无声。

    库房大门紧闭,那把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蹲下身,用手指细细摸索着门板底部的缝隙。

    果然,在缝隙深处,她摸到了一小片柔软纤薄的布料,于是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其给抠了出来。

    那是一小块质地很好的杭绸,颜色是柔和的杏子黄,上面还用银线绣着精巧的的缠枝莲纹样。

    这绝不是府里下人能用的衣料。

    甚至不像裴寂会用的料子。

    这花纹……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将布条紧紧攥在手心,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发现,立刻沿着原路返回。

    就在她即将溜回自己小屋的那条回廊时,前方拐角处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云卿浑身一僵,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她闪身躲进廊柱后的阴影里,同时屏住了呼吸。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不是巡夜的护卫,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身法轻盈,动作迅捷,显然对府中路径极为熟悉。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随即加快脚步,无声无息地朝着静思堂的方向潜行而去。

    苏云卿此刻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黑衣人夜探裴寂的静思堂!

    这人是谁?

    是裴寂的对手?

    还是他另外安排的人?

    那黑衣人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回廊尽头。

    苏云卿不敢久留,趁着间隙,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小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手心全是冷汗。

    今夜所见,信息量太大,太过惊悚。

    库房的神秘访客留下的杏子黄杭绸碎布……

    身手不凡、夜探静思堂的黑衣人……

    这座看似铁桶一般被裴寂牢牢掌控的无字府,竟然也并非滴水不漏。

    紧接着,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的脑海。

    也许……她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也许,除了被动承受和等待,她还可以主动做点什么……

    比如,弄清楚那块杏子黄杭绸的主人是谁。

    比如,查探一下,除了裴寂,还有谁对这府里的秘密感兴趣。

    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但阿吉呕血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寒潭蚀骨的冰冷重新袭来。

    既然横竖都是死路,不如搏一把!

    她走到油灯旁,重新展开了手心那小块杏黄杭绸。

    银线绣的缠枝莲纹在灯下泛着微弱的光。

    她盯着那花纹,蹙眉深思。

    一定在哪里见过……到底在哪里?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

    几年前,苏婉清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批江南进上的好料子,其中就有类似颜色和纹样的杭绸。

    她当时宝贝得什么似的,还特意请了绣娘仿照上面的纹样给她绣帕子。

    这料子……和苏婉清有关?

    可是苏婉清的人,怎么可能混进裴寂的府邸,还潜入库房,这太荒谬了。

    还是说这料子另有主人,或许只是纹样相似?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在她脑中翻腾。

    她将那块布料仔细藏好,吹熄了油灯,重新躺回床上。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裴寂以为打断她的骨头,毁掉她在意的人,就能彻底磨灭她的意志,让她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

    他不知道,有些东西,是打不碎,磨不灭的。

    比如仇恨,比如……希望。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

    看来,这无字府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也……有趣得多。

    那夜的黑衣人和手中的布料,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她这府邸看似平静下的波涛汹涌,也提醒着她自身处境的极度危险。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变得比寒潭受刑回来后还要谨小慎微起来。

    她将所有疑虑和猜测死死压住,只在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快的、捕猎般的精光。

    她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观察。

    观察送饭小太监袖口的磨损程度,判断其是否常去某些有粗糙物体的地方。

    观察护卫换岗时细微的视线交流,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特殊信号。

    甚至观察秦嬷嬷戒尺上的陈旧血渍,猜测它曾落在多少人身上。

    她将青鸾教导的“辨”发挥到了极致。

    空气里残留的陌生香料味,地上不属于常人的模糊脚印,夜间远处极其短暂的灯火明灭……

    所有微不足道的异常,都成为她默默记下的碎片。

    然而,关于那块杏黄杭绸,她却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那花纹太过特殊,绝非寻常可见,但她无法开口询问任何人。

    府中的衣料用度皆有定例,她一个“戴罪”之人,贸然打听,无异于自寻死路。

    转机来得猝不及防。

    这日,秦嬷嬷吩咐她将一批誊录好的卷宗送至库房归档。

    再次来到西北角,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管理库房的老太监依旧慢吞吞的,核对着条子,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腰腿酸痛。

    苏云卿垂首静立在一旁等待,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库房内部。

    库房很大,堆满了各式箱笼。

    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小窗投下微弱的光柱。

    她的目光掠过一排排木架,忽然,在一堆看似废弃的旧帐幔和椅披布料旁,她的视线凝固了。

    那里随意扔着一匹布,颜色是略显陈旧的杏子黄,上面落满了灰,但依稀可见那用银线绣出的熟悉缠枝莲纹样,和她找到的那碎片几乎一模一样。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

    老太监终于核验完毕,嘀嘀咕咕地让她将卷宗放在指定位置。

    苏云卿依言照做,动作看似平稳,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这匹布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起来被废弃已久。

    是府中旧物?是谁用过的?

    又为何会被弃置在库房角落?

    她状似无意地指了指那堆废弃布料,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公公,那些旧料子堆在此处,怕是容易招虫蛀吧?”

    老太监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看,摆摆手:“嗐,没人要的老物件,堆了些年头了,谁还记得是哪儿来的。碍事,回头得了空真得清出去扔了。”

    没人要的老物件……堆了些年头了……

    苏云卿的心沉了下去,线索似乎又断了。

    她谢过老太监,退出库房。

    走到阳光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高高的小窗,以及窗下堆积的废弃布料。

    等等……

    她猛地停下脚步。

    那匹杏黄杭绸是被随意扔在布堆最上面的,虽然落灰,但相比旁边那些真正腐朽破烂的织物,它的品相似乎过于完好了一些……

    像是最近才被人匆忙塞进去的。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那布料,根本不是陈年旧物。

    而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伪装成废弃品的。

    是为了暂时藏匿还是等着转移……

    她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放置这匹布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那夜仓促出入库房,被门夹住衣角的人。

    那人发现自己遗落了碎片,担心追查,于是故意找了一匹相似的旧布,混在废料堆里,企图蒙混过关。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神秘人,不仅对库房熟悉,能自由出入,而且相当谨慎,反应迅速。

    并且,很可能还在府中!

    苏云卿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不敢再多看库房一眼,快步离开。

    回到偏殿,她坐在书案前,摊开纸笔,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那个神秘人是谁?

    是敌是友?

    目的为何?

    那匹被藏起来的杏黄杭绸,又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个问题像乱麻一样缠绕着她。

    她知道,自己摸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线头。

    扯动它,可能会牵出惊人的秘密,也可能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

    接下来的两天,苏云卿寝食难安。

    她一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边暗中留意着库房方向的动静,留意着府中任何可能与那特殊衣料相关的人。

    但一切风平浪静。

    库房的老太监依旧慢吞吞,那堆废弃布料也还在原处,仿佛她那天的发现真的只是错觉。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判断失误时,第三天下午,青鸾突然提前结束了训练。

    “今日到此为止。”青鸾收鞭的动作比往常利落,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收拾一下,回去待着,今晚无事不要出来走动。”

    这种叮嘱极为反常。

    苏云卿心中一动,垂首应道:“是。”

    她回到小屋,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府中一定有事要发生!

    入夜后,她吹熄了油灯,却没有睡,而是和衣躺在黑暗中,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起初,只有巡夜护卫规律的脚步声。

    到了子时前后,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降临了。

    连虫鸣都似乎消失了。

    然后,她听到了极其轻微却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像是很多人正在悄无声息地移动,方向似乎是朝着库房那边去的。

    她的猜测没有错,那匹布果然有问题。

    裴寂的人动手了!

    她悄悄挪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夜色浓重,看不到具体情形,但库房那个方向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沉”一些,像是被无数人影填满了。

    没有呼喊,没有打斗声,一切都在绝对的寂静中进行。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些密集的脚步声尽数褪去。

    府邸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苏云卿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一切如常。

    秦嬷嬷依旧考校功课,青鸾依旧下手狠辣。

    只是中午用膳时,春桃一边布菜,一边带着些许后怕对夏禾小声嘀咕着:“听说了吗?西北角库房那边,昨夜里遭了贼呢!”

    夏禾吓得筷子差点掉地上:“啊?真的假的?咱们府里还能进贼?”

    “千真万确!守库房的胡公公都吓病了呢!说是丢了好些陈年旧物……幸好没惊动督主……”春桃压低了声音,“今早那边加派了好多人手看守,吓死人了……”

    苏云卿默默吃着饭,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遭贼?丢了陈年旧物?

    好一个欲盖弥彰的说法。

    那匹杏黄杭绸,此刻恐怕早已不在府中了。

    至于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落网了还是逃脱了?

    裴寂这场抓捕,到底成功了没有?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昨夜的选择是对的。

    没有好奇,没有窥探,才能活下来。

    同时,一个更深的念头在她心中扎根。

    那个能潜入裴寂府邸,还能引得他如此兴师动众却又暗中处理的神秘人,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候,能成为她可利用的变数也说不定呢。

    线头已经露出,虽然依旧混乱,但她有的是耐心。

    她慢慢嚼着口中的饭粒,味同嚼蜡,却吃得异常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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