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鸽子颁奖典礼上,尹一孟凭借一部仅百万级投资的文艺片获最佳新锐导演奖。
虽然片子的票房不算多么耀眼,但其不论是从剧本叙事、镜头调度还是演员表现等等方面看,都绝对算得上“小而精”。
早在年初,这条片子的讨论度就极高,一年来甚至衍生出了不少讲解的流派,参与制作的班底从编剧摄像到演职人员,几乎都迅速获得了更好的工作机会,尹一孟也几乎成为了本年度获得讨论度最高的女性导演。
事实上尹一孟的履历含金量很高,作为主创参与过诸多重大的项目,也收获过许多含金量很高的奖项,而且她的作品从不局限于题材,商业片、文艺片也拍,电视剧也涉猎,甚至还有几部待播网剧,商业价值非常高。但是今天的这个本应该颁发给新人的激励奖,还是让尹一孟本人以及她的朋友们和喜欢她的人都十分激动。
究其原因……其实很明显。
这是第一次,尹一孟的光环中,与许笑升毫无干系。
“……感谢参与项目的所有工作人员,是你们的心血组成了这部作品,谢谢!”
“最后,”尹一孟顿了一下,全场寂静。
她的目光落在观众席,导播毫无疑问地把镜头转向许笑升。
场内依然寂静,没有人在此时起哄,今天许笑升肉眼可见的消瘦,和尹一孟始终如一的独立姿态,好像已经给两人的关系画好了句号。
十年婚姻,许笑升从来没有跟尹一孟一起走过红毯,今天两个人却在红毯上前后脚——遥遥相顾,却没有一句寒暄。
尹一孟:“我要感谢我的……”
也许是因为不能确切定位,又或者不忍心将判词宣之于口,她最终的选择是暂且空置,没有决断。
话音未落,许笑升的双眼霎时通红。
尹一孟低头笑了一下,隐藏她眼角的泪痕,“虽然我们是电影学院的同班同学,但许笑升其实是我电影路上的老师,他教会我很多——他也是我合作过最好的演员,如果不是许笑升,我可能无法在电影行业里坚持下去,感谢他一直以来给我的支持和鼓励,希望他今天能够有所收获,也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她明明就看着许笑升,导播的镜头焊在许笑升的脸上,没有片刻偏离。
可尹一孟从头到尾用的都是第三人称。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一句交流。
尹一孟下台,镜头终于舍得挪向下一个奖项的候选人,许笑升终于抑制不住,擦着泪靠到旁边陈越鸣的肩膀上。
“……许哥你身体好点了没啊?”
路莹隔着陈越鸣问,他们两个的座位挨着。
许笑升又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身体没什么事了,但你许哥的心要死了,唉,心里空空荡荡,我有个好身体有什么用?”
路莹:“……”
她心道今天许影帝是怎么了,怎么说话时一股子李昀皓的味儿?
最佳男配角是最先宣布的几个奖项之一,陈越鸣意料之中地没有获奖,毕竟他已经拿过一次,而且竞争对手中有实力异常强劲的老戏骨。
至于路莹,她只是作为《未央宫》的主创受到邀请前来观影,两人无事一身轻松,认认真真地做观众,鼓掌鼓到掌心通红。
起初播放到陈越鸣的提名切片时,镜头很自然地给到了他身边的路莹,全场一阵喧闹,连主持人都就两人cp在海外的火爆程度调侃了两句。路莹有些脸热,但也大大方方的和镜头挥手问好。其实回应过也就没什么了,有的时候藏着掖着反而会引发猜想,坦然面对本身就足够解决很多问题。
“别说我了,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许笑升问,“我听陈儿说你前两天还住院了?今天看着确实瘦了不少。”
路莹:“没事,就是得了个肺炎,早就好啦!”
听到路莹说得轻描淡写,陈越鸣皱了下眉,却也没反驳。
路莹:“对了许哥,我听说尹导下个月本来要在厦门开机的新项目暂停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也没敢问……”
许笑升点了下头,“项目投资出了点问题,不过已经在解决了,估计要等到年后开。”
路莹点了点头,“那应该没事。”
——俩人还有信息的交流,那应该没大事。
陈越鸣看了路莹一眼,心道今天变聪明了不少,都学会迂回战术了。
许笑升:“听说本来要找你的,怎么,你没看上一孟的本子?”
“怎么会!”路莹一惊,“我就是……”
“休息一段时间,”陈越鸣道,“之前太忙了,调整调整身体。”
许笑升嗯了一声,也没多想,“确实,我也觉得你以前工作太多了,艺术来源于生活嘛,你都没生活了还怎么表现生活呢?我明年也打算先歇一歇,毕竟年纪到了,积淀一下。”
陈越鸣看着他一笑,偏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是去追尹导吧?”
“嘶……”许笑升咬牙,“话说的这么直白……”
几人都笑笑。
影帝揭晓在最后,中间奖项陆续公布,有人从许笑升身边走过,低头预祝他再封影帝。
许笑升只是笑着摇头。
路莹趁许笑升中间去补妆的时候悄悄问陈越鸣,“许哥今年得奖概率大不大啊?”
陈越鸣:“你说呢?”
路莹抿了下唇,“你们电影圈的事,我又不清楚。”
陈越鸣:“《碧海潮生曲》提了四个,许哥、摄影、编剧,还有我,你觉得能拿几个?”
路莹眨眼,“都拿才好。”
陈越鸣笑笑,“刘导确实有实力,但他这些年拍的东西大多卡在审核上,他和贺眠的组合在国际上受到多少追捧,在国内就碰过多少壁,虽然这次《碧海潮生曲》是顺利在内地上了,但刘导和需要这个奖项的人终究不是一个圈子的,评委想用刘导给题名抬含金量,刘导能借此提一提在国内的知名度,各取所需,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今天,我觉得……应该会给个摄影吧。”
路莹回想了一下电影的情节,有些桥段的确带着厚重的辛辣讽刺意味,这在内地市场上足够少见,也足够危险。而且据说点映的版本已经删去了不少血腥场景,饶是如此路莹也觉得大受震撼,可以预想到片子的受众势必局限,票房想必也不会有多好看。
“而且还有一点,你也别忘了,”陈越鸣看向路莹,打了个响指。
路莹挑眉。
陈越鸣:“以许哥的地位,能和咱们两个坐在一起吗?今天都把人安排到这一排了,还不够说明问题?”
路莹:“……”
张静娴作为特邀嘉宾为影帝颁奖。
在她上台后,和一起颁奖的嘉宾有个小小的互动。
对方问她怎么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回国?
她看向观众席的男友,说要带自己的丈夫来中国旅行。
她国语已经说的不太好,短短几个字,甚至也要蹦出一点英文来解释。
镜头给到笑得一脸灿烂的朱伯特·皮特波——他刚刚拿到了金鸽子专设的国际友人奖,可以说是被给足了排面。
典礼开始之前,路莹收到了来自张静娴的一条消息。
她更改了微信名,如果不是看了朋友圈里的朱伯特·皮特波,路莹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结束后可以见一面。”
路莹看着这一行汉字,想了一会儿,她本以为脑海里会浮现出一些温情的画面,好叫她给自己找一点理由,再和她相见。
但很遗憾,脑海中空空如也,关于这个女人……路莹甚至都快要没什么印象了。
她删除了这个微信联系人,整理好自己的裙子,继续做自己的事。
台上仍在调侃着张静娴和朱伯特·皮特波的忘年恋逸闻,路莹偏头对陈越鸣说,“她看起来挺幸福的。”
陈越鸣早在张静娴上台的时候就握紧了路莹的手,现在他们仍十指紧扣。
他对路莹说,“你可以当做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总有定数,你们之间的关系走到这,画上一个句号,对彼此都是更好的选择。”
“缘分吗?”路莹笑笑,“很多年以前,我也觉得我和你的缘分到头了。”
“我当然不一样,”陈越鸣道,“我们两个是双向的,你懂吗?双向奔赴才有意义!”
路莹扶额,“……你没事也少看点超话吧!”
半小时后,和#郑国文影帝#一起冲上热搜的,还有#思路打开 响指#。
综合排序第一条来自一位纯路人。
@玻璃酸钠爱看电影:#金鸽子奖颁奖典礼#人在现场,陈敬思这小糊咖今年怎么坐许笑升身边了?是许笑升不行了还是陈的公司要抬他啊?虽然我看了碧海潮生点映觉得他演得是挺好的,不过他好像人品不太行啊,开场三个小时了一直在和旁边的女演员搭讪,还上手去拉人家女演员的手,唉,果然男人都是烂黄瓜,我彻底对电影咖避雷了。[视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演员陈敬思。】
【@演员陈敬思 @演员路莹看到了吗?不公开就是这个下场。】
【姐妹是一点不看剧吗哈哈哈哈哈哈那女演员是我们路莹啊!】
【姐妹来看看我们思路打开吧,我们小陈就是这样一款平时凹高冷男神人设,但是一到路莹面前就会喋喋不休搞怪装酷的一款有趣的男人。】
【这视频真的笑死我了,老爸你在老妈面前怎么还撒娇啊啊啊啊!】
【这辈子没见过陈敬思说这么多话,他在路莹面前是另一个人格吧。】
【我宣布垂直入坑思路打开。】
【思路打开集合!跟我一起报数!】
【1!】
【2!】
……
【10086!】
后台,陈越鸣跟刘导和贺眠告别,又送走了许笑升,他换了件衣服,补了妆——一会儿还有和《未央宫》剧组的聚餐,路莹也去。
《未央宫》今年拿了最佳男主角,又有前些日子的金椰子题名加持,邬成光今天风头无两。
他和刘导算得上是同时期的导演,今天《碧海潮生曲》又只拿到了一个最佳摄影,两个人不免被拿来比较,就算是再怎么说淡泊名利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做到完全不被声名左右,邬成光现在情绪高涨,抱着郑国文的肩膀高谈阔论,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男人看起来恨不得好到能穿一条裤子。
陈越鸣只是远看着,没有走到跟前去。
做这一行的,谁没憧憬过这种荣誉?可是真的到了得到的那一天呢?又或者……一辈子追寻,却还是没能得到呢?
他从选择做演员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都自我定位成一个创作者。
哪怕中间走过很多岔路,过了无数为五斗米折腰的日夜,可在有闲暇思考的时候他还是在问自己——陈越鸣,你到底想要什么?
微信消息把他的思绪拉回。
当红女明星:我马上完事了,你要不要和邬导他们先走?
陈越鸣低头回消息。
陈越鸣:在等你,别着急。
当红女明星:好。
当红女明星:[小猫开心.jpg]
陈越鸣对着手机笑笑,不自主皱起的眉心舒展开来。
“……陈老师?”
圈子里的老师不少,但陈越鸣自认不常被这样称呼,他锁了手机回头,叫他的是一个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工作人员。
“你是?”陈越鸣问。
对方马上摘掉了帽子口罩,“是我,苏绍,陈老师,好久不见。”
“小苏,”陈越鸣认出来了。是他从前在浪途演员班的一期学员。
陈越鸣:“你怎么……”
“嗐,”苏绍笑笑,“找工作么,还在北京漂着,行业相关的……什么活都干一些。”
陈越鸣看着眼前的人,一个高瘦的大男孩,和几年前相比已经变了很多,明明还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沧桑和疲惫却无处可藏,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脸上。苏绍是令陈越鸣印象很深的学员,当年他在课上很积极,也算有天分,陈越鸣甚至带他试过戏——那部陈越鸣最胖的时候拍摄的电影就是陪苏绍试戏时面上的,苏绍在其中也得到了一个露脸的机会。后来陈越鸣凭自己仅有的人脉给苏绍介绍过工作机会,只是课程结束后,大家都渐行渐远,这些年也都没了联络。
“不容易,”陈越鸣说。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
哪怕每个人都不容易,谁都有付出辛苦却毫无回报的时候,可此时此刻,陈越鸣穿着定制礼服,光芒万丈地受邀参加颁奖典礼。而苏绍灰头土脸地,把汗水浸透的短发窝进带着“金鸽子奖”logo的志愿者帽子里,在接连不断的指令中做着最基本而廉价的体力劳动。
两人相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绍笑笑,“陈老师,我觉得你特别棒,应该得奖的。”
“……谢谢你,”陈越鸣皱了下眉,“你——”
“陈老师,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陈越鸣一愣,他连忙又上前一步。
苏绍:“我们找浪途打违约金的官司陈老师你知道吧?他们现在逼着我们还钱,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没有活路,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