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冬天也穿着呢大衣，只比秋天的略厚一些。虽然出门也是在车子里，也未免有些太单薄了。

    反正现在只要她置办的东西，他是一定会穿的。所以，她挑了一件呢大衣，里面续上皮草。也不是特别沉重，他不喜欢穿太沉的衣服。

    她觉得他穿毛皮领子大衣应该很好看，可是他不喜欢把皮草露出来的衣服，好像军阀一样。她想大概是年轻时候北伐落下的刻板印象。

    其实在他那两件大衣里要裁缝续上皮草就好了，可她觉得那旧大衣可能是易太太置办的，自己再在里面填些东西，别别扭扭的。

    她还给他织了一条湛蓝色白叶子的长围巾。早晨她把自己给他置办的衣服都套上，新做好的衬衫西装，戴上那对黄水晶的袖扣，套上那毛皮里子呢大衣，围上她织的围巾。又拢了拢他的头发。

    她后退一步，端详一下，点一下头，表示很满意。

    这样一来还有些英伦风的感觉。老易确实有些小男生属性，小男生小女生属性和年龄无关，就是一种天生骨子里的感觉。他们俩这一点都是一样的，就是到了一百岁还是有林间小鹿的感觉。

    她觉得他把头发梳上去纯粹是为了显得可怕，毕竟这个工作要有威慑力。头发趴下来或者弄个三七分，一定是小男生感觉了，他怕吓唬不了人。

    她搂在怀里道：“好暖和是不是，好像抱着熊一样。”

    他也感觉，好像熊皮反穿一样。

    过去和易太太一起挑料子，易太太想着拿打折货糊弄过去。那些打折的料子之前也是好的，时间久了才打折的。易太太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衣服并不多，就那么几套，不过一定要讲究的才行。

    其实他也看不出是不是打折的，只是不喜欢不愿意穿的，就一定是应付他的便宜货。要么讲，一分钱一分货呢。

    有一次配易太太买东西，王佳芝看中一块料子，觉得他穿一定好看，不过每次这个时候，她都是微笑着不说话。在香港的时候她都是给易太太提供意见的，到了上海就不敢了。因为易太太什么都知道了，显得她要越俎代庖一样。

    太贵了，易太太不会买的。她那时候在心里算着账，如果自己不买东西，再托病少输几场麻将，就可以买的。钱输了麻将就不剩什么了，她不知道每次都被邝裕民他们贪污了好多的事情。

    还有一对四叶草的袖扣她也很喜欢，至少可以先把这个买了。然后等到下一次那边的钱给她了，就可以买那衣料了。

    虽然王佳芝觉得自己很可笑，用那边刺杀他的经费买东西给他。她是想用自己的钱的，可是走的匆忙，舅妈就给了她一百块钱。就知道她会赖账，可是也不能和她耗着。

    回去王佳芝总算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整个就是疯掉了。哪里有露水姻缘正经打扮起他来了，又不是正经的太太。有名分的姨太太都没资格的，除非是那种搬出去单过，不和大太太一起过的。衣服料子给他也要他找人做呢，他怎么会管这种婆妈的小事，而且要让他笑话。自己还真的把自己当个人儿了。不是丢脸死了。

    因为她妈妈病重时她爸爸的所作所为深深刺激到了她，她一直觉得她妈妈很傻，一点不值得。

    现在想着，至少她妈妈有名正言顺牺牲的资格。她妈妈过世后，生前的好友总是和人讲：“可怜她啊，一年到头一件衣服都不舍得做，大把的钱舍得往老公身上洒。人还没断气，就相看新人了。酿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呢。

    还不是白操了一辈子心，落个这么个结果。”

    家里的女人还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

    她当初那样的痛不欲生，总是放不下他。可最后她是他什么人呢。熬干了心血又如何呢。人问起来：“你太太在香港的那个朋友，在你们家里还住过的，你还记得吗？”

    但就是这句话，她确定也是自己一厢情愿臆想出来的，谁会问他这个呢。

    想来也是自己可笑，好像道德绑架他一样的卑鄙。这都是她自己自讨苦吃，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觉得苔丝很可怜，那样美那样的坚强优秀，一被子受尽了屈辱折磨，二十几岁就死了。唯一的安慰也不过是最后和喜欢的人过了五天好日子，也只有五天而已。

    她觉得苔丝非常的不值得，那段日子她突然想起，苔丝到死都是克莱尔夫人。她嫁了她爱的人，到死都是他的妻子。

    故事的开始她就被纨绔糟蹋还生了孩子，新婚之夜被丈夫抛弃，两个人也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又为了家人不被饿死只能继续被纨绔糟蹋。直到故事尾声，她才和老公重逢，不过只有那几天，还是胆战心惊的逃亡。

    因为他们没有一起生活，也没有睡过，一直天各一方，读完小说都意识不到苔丝是结了婚的。电影里看到他们逃亡的时候，安吉尔和苔丝那样，她非常的震动。后来反应过来，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苔丝死后，安吉尔也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自己妻子的名字，讲她所经历的苦难，把苔丝埋在家里的祖坟里。

    自己这样的身份，人前看都不敢看他。

    想起一个电影里的情节，女人是一个有妇之夫的情人。她没有亲人，一个人过。从情人家里出去路上遭遇了车祸，她只能要人打电话给情人，电话那头问你认得谁谁谁吗，她被车撞了在医院。那男人回说不认识，很快挂断了电话。刚刚两人床上那样如胶似漆，柔情蜜意呢。

    这个故事特别适合做古代笔记小说里的情节。做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现世现报的。

    只是古典小说还公平些，男的和女的都平等的遭报应，似乎男的承受的还多些。新时代反倒倒过来，都是女人遭报应，男的什么事儿都没有。甚至名正言顺的妾得宠都是应该遭报应的，只要正妻不受宠，就是宠妾灭妻，不得好死。好人一定高贵嫡出生儿子，坏人一定出身贫苦只生女儿。反封建越反越比古人还封建了。

    不过王佳芝想着本来就是自己勾引他的，他玩女人也没有对不起谁。没有他易太太还在安徽老家祖孙三代睡一铺炕呢。所以只有自己是对不起易太太的，就该自己一个人遭报应。也好，她也舍不得他受苦，本来一辈子就够苦了。

    小说尾声写：正义得到了伸张，命运结束了对苔丝的捉弄。

    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背叛了革命，害死了同志，死不足惜。自己死了是自己贱，自己活该，只是不该连累其他几个“烈士”也死掉了。自己真是害人不浅。喝！

    有一本小说里写道：只希望手牵手在阳光下散步。

    她是一点都不能共情的。女主母亲为了钱，十几岁就要女主被人糟蹋。可是长大后，她为了荣华富贵，也指使男*主去□□妨碍她富贵的无辜女孩。简直是畜生不如。

    如果不贪图荣华富贵，做普通人，又不是会饿死。杀了人也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只要不继续造孽杀，谁会知道？好像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都是被逼的。

    这句话倒是要她感慨万千。只是觉得放在那两个身上是又当又立。原本他们是有回头路的，谁让他们不肯呢。

    “那时候我想着，死了也好，我为国家做了些事。就算没有人知道也没关系，我这辈子死的是值得的。即便可能知道的人说起我，讲我是娼*妓。”她曾经自嘲的笑道。

    “不是老百姓不肯死节啊。只是太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了。好在我没有死在他们手里，那这辈子就是荒唐蠢到头了。他们那样得意，以为只是他们没把我当人，其实别人也没有把他们当人，说出去，他们死得更荒唐。”

    也许这是她唯一的一点安慰，虽然她知道，那群蠢货，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他们整个一生，都是荒唐儿戏的根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