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询的表情却十分镇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儿臣若是被她骗了,不是正中娘娘下怀吗!”
皇后瞪大了眼睛,头顶凤钗微微颤动,恰似此时无措的内心。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顶撞自己,既不称她“母后”,又不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竟是要跟她撕破脸的架势。
和善的面具露出一条条裂缝,内里血肉似要挣扎着暴露在众人面前,可她还是忍住了。
皇后轻笑一声道:“怎么会?本宫只是为了皇室血脉着想,遵从你父皇的命令而已。你是个聪明孩子,想来不会轻易受骗,是不是?”
齐询并不理会她话语中的讽刺之意,沉声道:“儿臣确实不如四弟精明,也不知道哪家的女子能入他法眼?”
皇后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被亲生儿子摆了一道本就是她心中的隐痛,此时被敌人揭破伤口,怎能不痛?
先前齐谌几次讨要令仪做妾遭拒,即使她私奔到柳州陪伴齐询,他还是不想放过她。
他口口声声一心求娶是为了报复,可是那股热络的劲头,哪里像是对待仇敌应有的慎重?
皇后定了定心神,强笑道:“谌儿若能像你一样懂事,本宫也不必操心了。”
齐询没有搭话,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稳婆:“你还需要再验吗?”
稳婆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后,见她脸上不置可否的神情,踌躇着回答:“看姑娘的仪态,确是完璧无疑。如果娘娘和殿下都没有意见,就不用再验了。”
皇后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齐询拱手道:“娘娘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告退了。”
皇后点点头,目送二人和稳婆离去的背影,嘴角得体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他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难道紫微宫里有他的人?”
见到令仪进紫微宫的人虽然不少,但是那些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可能有人热心到给齐询通风报信。
想起从前的玉衡,皇后心中寒光闪现:“他们不会故技重施吧,小顺子会不会是他们的人?”
“刚才小顺子确实来过。”茗绣忙上前道,“咱们要不要试试他?”
皇后目光越发阴狠:“他确实传回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是从前玉衡也是如此,给老三造成的不过是些皮外伤,对咱们的伤害反而更大,不可不防。”
她沉思片刻,嗤然冷笑:“想证明自己的忠心,不让老三伤筋动骨是不行的。他不是想上位吗?上面有人挡路,他应当知道怎么处理掉。”
几日之后,秋意渐浓,小顺子穿过甬道,再次悄悄溜进紫微宫。他伸手拂去肩上的落叶,站在廊下垂手听候。
茗绣见他来,便亲切地跟他打招呼:“没人看见你来娘娘这里吧?”
小顺子答道:“没有,三殿下午睡了,一路上都没人见到奴才。”
茗绣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今天娘娘身子不痛快,不能见你。你有什么要禀报的,告诉我就成。”
小顺子神色微动,恭敬地回答:“三殿下的婚期定在明年夏天,安王府修缮工程预计一年便可完工,明年秋天他们就能搬进去了。”
茗绣含笑道:“明白了。”
她眼珠一转,招手唤他上前,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小顺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茗绣点点头:“娘娘是为了你的长远考虑,这也是证明你能力的好机会。说说你的打算吧,你想怎么除掉福瑞?”
小顺子神色越发为难:“奴才没有杀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茗绣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娘娘给你出了个主意,这几支蜡烛里掺了磷粉,你让福瑞给殿下点上。过半刻钟蜡烛起火,你就借机做点文章。”
小顺子迟疑着问:“殿下从小和福瑞公公一起长大,他怎么会相信这是公公做的呢?”
茗绣笑道:“这就看你的本事了,娘娘总不能什么都教你去做。”
小顺子接过纸包,掌心沁出涔涔冷汗。甬道外的枯叶被秋风卷起,打在他衣摆上,带来阵阵萧瑟之意。
回到明华宫时,福瑞正在廊下侍奉,见他回来,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般冷冽:“你最近怎么总是往外跑,去见谁了?”
小顺子心头猛跳,强笑着回答:“殿下近来操劳过甚,奴才担心他身子,去太医院抓安神汤的方子了。”
福瑞面色微动,语气柔和了许多:“你倒乖觉,去熬出来吧。”
小顺子到厨下用药壶把安神汤熬出来,呈到了齐询面前。齐询午睡刚醒,在福瑞的服侍下理好仪容,坐在桌前一饮而尽。
下午,齐询去通政司批驳文书,挑出需要齐烜朱批的折子交给前来的内监总管李成。
他一边查看折子,一边感叹:“苏大人已经不在钦天监当值,但递上来的折子仍不乏对天象的独到见解,真是令人敬佩呢!”
李成拿起折子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七星连珠乃改朝换代之象,于大周无益。明明凶象,钦天监指鹿为马,望皇上明查。另近日晚间阴云遍布,如何能观测天象,实是稀罕。”
换个角度解读同一天象,竟能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李成沉吟道:“皇上中年得子,这折子递上去不过平白惹他老人家心烦,就驳回去吧!”
齐询正色道:“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事,父皇也能有个防备。依本宫意思看,不如递上去。”
李成听他说得郑重,不好再争辩,便端着奏折匣子回宫了。
齐询福至心灵,从仓库的架子上取下当年的万年历,与那份档案相对照,心里已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那天苏沅是不可能观测到这种现象的。
他喜上眉梢,正觉得意,忽然腹间传来一阵绞痛,去了几趟茅房也不见好,便早早回宫休养了。
他眉间疑云遍布,命福瑞唤小顺子来问话。小顺子栗栗危惧,声音都发着颤:“太医说用了柴胡、升麻等药材,奴才不懂药理,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腹痛。”
齐询冷着脸道:“成分没有问题,不代表你没有在汤里做手脚。”
小顺子慌忙跪下,连声哀求:“奴才是为了殿下身体考虑才找太医要的安神汤,如果奴才做了手脚,殿下不用猜就知道是奴才做的,对奴才有什么好处?求殿下明鉴。”
福瑞已命人去请太医诊治,片刻后太医匆匆而来,搭脉思索片刻,沉吟道:“殿下近来脾胃受寒,与汤中寒性药物相冲,所以会腹痛。臣给殿下开几副性温的药,殿下注意饮食,便可缓解。”
太医去后,齐询凝视小顺子半晌,神情终于一松:“你有心了。不是本宫不信你,实在是事发突然,不得不谨慎些。起来吧!”
小顺子哆嗦着爬起来,正准备给齐询熬药,福瑞已劈手夺过,自己去厨下熬了给齐询喝下。
黄昏时分,齐询感觉稍微好了些,便又跟着通政司的人出去了。
夜幕四合,福瑞见齐询还不回来,便知道他是有事绊住了。以往这种情况,齐询都会禀明皇后,夜里在通政司歇一晚。
福瑞担心齐询的饮食,便准备了清淡的青菜粥并几样小菜,命小顺子出宫送给齐询。
良久,小顺子跌跌撞撞地爬回来,口鼻汩汩地向外冒着鲜红的血液。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福瑞才得知事情原委。
小顺子刚进通政司,就撞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那里偷窥,见到他来,就偷偷摸摸地逃走了。
夜间通政司会派侍卫把守,不过因为少有人来,侍卫多半都去吃酒赌钱了,有可疑的人他们也不会管。
上次小偷溜进通政司盗档案,那天值夜的侍卫就因为看守不力受罚,老实了一阵,如今还是故态复萌。
小顺子见侍卫不在,心里害怕,服侍齐询吃完饭出来,不料那人又在院子里探头向内窥探。他鼓足勇气,拉住那人盘问,被却被对方一拳打得口鼻流血。
“三殿下去追那个人了,公公,你说殿下不会出什么事吧!”
看着小顺子惊慌失措的模样,福瑞强自镇定吩咐他:“我去看看殿下,你快去禀报皇上,就说三殿下有危险。”
小顺子恭声应是,看着福瑞离去的背影,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比起陷害,还是直接杀掉福瑞更简单一些。
福瑞奔到通政司时,书房方向已窜起冲天火光。
他不知道齐询是否已经回来,正在院子里犹豫,只见屋内窗口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熟悉的声音隐约传来:“福瑞,救我!”
他关心则乱,无暇分辨那人影是不是齐询,也没有计较齐询为何追踪可疑人回来就钻进了火场,而且连逃出来的能力都没有。
他只是大声呼喊着:“殿下!”从院中水缸里舀起一桶水泼在自己身上,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透过火光灼人的气焰,他努力搜索着齐询的身影。
火势已经很大,他看不真切,游目四顾间,瞥见椅子上一个隆起的形状,外面套着的好像是齐询临走时身上披的大氅。
那形态太诡异,可他好奇心起,还是凑上去定睛一看,原来那只是一个柔软的坐垫,被刻意塞进了齐询的大氅里。
“不好,我上当了!”
他刚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就“咔哒”一声关上。他急步冲过去,却怎么拍也拍不开。
“福瑞公公,不要怪我,要怪就你怪自己挡了我的路!”
那分明是小顺子的声音。
福瑞心底发凉,但无论他怎么踢打,那扇门就是纹丝不动。
火舌慢慢吞噬了整间屋子,他被烟火呛得喘不过气、睁不开眼,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救火队赶到的时候,通政司的书房已经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他们花费了一夜工夫扑灭大火,一夜之间,广厦变为废墟。
空气中充满着阵阵焦臭味,救火队在废墟中扒拉了半晌,也没找出一件完整的东西。正搜索时,一人脚下一绊,倒在一具焦尸上。
尖叫惊破了寂静的夜,齐询看着眼前的场景,愣在了原地。
晚上,小顺子收拾了食盒刚出门,他就听到了外面有人吃痛倒地的声音。
他顾不上受伤的小顺子,跟着那人围着整座城跑了好久,那人却像在跟他玩躲猫猫的游戏,连幅衣角都不让齐询碰到。
齐询已经把关键资料藏到了秘密地点,所以即使苏家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他偷走证据,他也并不担心。
苏家想玩,他就陪他们玩。毕竟今天过后,苏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可是当火光照亮了天际,他才发现对方竟然如此狠辣,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