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殿内,沉香袅袅。
姜禾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掠过一卷卷文书。
殿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直着身子,迈着虽然缓却稳的步伐走入殿内,躬身行礼:“老臣,参见陛下!”
姜禾抬首,起身,微微抬手,“先生不必行此大礼。赐座!”
她将执书的手轻轻一合,妥帖地归回身后书架。
宫女熟悉地给他倒上茶水。
姜禾拿出一卷沾满墨渍的文书,递给他。
“即使是我再中意的人选,在要紧的事情上也得让先生过目”姜禾站在书架前,语气里含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目光却始终凝在老者身上。
他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沧桑,皱纹如交织的往事堆在眼角,可眼神却依旧清亮。
“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转过身,重新挑了一本,拿出来,手指缓缓翻动着页面。
“陛下言重。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韩砥躬身应答,声音里带着历经岁月洗礼的沉稳,他小心接过,依着烛光细细看了起来。
“朕明白,先生早已不想再卷入任何的权利纷争之中。”姜禾轻叹一声,目光落在他微微发颤的双手。
她走到窗边,闭眼感受着今晚的冷风,任殿内烛光在桌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像。
“可如今时移世易,”她的声音陡然转沉,“这其中的关窍,你我都明白。”
“一晃十多年,再平静的湖面也会荡起涟漪。”
“如今真正能归于麾下的人才可没有几个!”姜禾顿了顿开口,语气里透着数不清的心酸与无奈。
“近年来,外莽与我朝的关系亦有僵化的迹象,想来那些人的心思会缓一阵。”
寒砥看着文书,眼神里满是喜悦,他笑了一声,“老臣明白陛下的顾虑,若是真放心,便不会让臣在这是入宫了。”
江山社稷,从来就不是一人一笔能够写尽的。或陷于纷争,或归于安定,终究要交与君王,赋予万民。
自昭明殿告退后,韩砥一路走来,心事沉沉。
行至庭中,他忽而驻足灯前,凝望着枝头那抹初绽的嫩芽,心中不免浮起一缕忧思——不知这新绿,能否安然度过这几日微寒?
“文宰大人为何事所扰?”随行的侍从轻声探问。
韩砥却未直接应答,只缓缓仰首,望向天边那轮清辉皎洁的明月。眼底渐渐漾开一片深远的期待,他舒眉,轻轻吁出一口气:“倒春寒。”
“回府吧!”
侍从挠挠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嵌着白雪的朱墙。
-
郑砚秋将双手叠与身前,紧紧抓着衣服,“大人,我此方前来,并不是为自己开脱罪责,我知道自己未按时回宫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说着还时不时看张丘义是何反应。
张丘义和之前的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原激起的些许涟漪也慢慢平了下来。
郑砚秋上前一步,声音故意提高了几分,“可乐坊一案,所揭露的不仅仅只是官员贪污这么简单,大人是陛下的心腹,自然最是清楚。”
他翘着手,将书桌上的茶盏端了起来,闭眼抿了一口,似乎很是享受。
“逸王殿下对此事实在上心,不忍看到一丝冤屈,我在那待了几天,或多或少听到了些小道消息,可话未说完,殿下便将我带回宫。”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以我的身份是不可能再见殿下一面,又想到自己的罪行是交与大人处理,才来叨扰大人。”
张丘义是先帝姜平的“遗民”,在宫数十年,习惯了对皇权的依赖和别人的攀附,一番话下,他的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盖子一下下敲的杯壁,尖锐的声音终于带来了他的疑问,“哦?何事怎么紧急?”
郑砚秋停了一会,似在思考是否要继续说下去,她猛地抬头看着他,冷冷说道:“数目对不上啊!”
……
方釉青避开母亲,从宁乐宫跑了出来,撞见了往内侍局走的郑砚秋。现在,站在墙角的她等到了从屋内退出来的郑砚秋。
短暂的时光只能让两人寒暄温暖了几句,便又匆匆离开。
“这几日夜里又变冷了,你注意身体!”郑砚秋语重心长地朝方釉青说着。
方釉青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以表安慰“我知道!倒是你才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两人在墙角告别,朝各自的宫里走去。
你不要担心,我打探了一番消息,现在宫里没有给你定罪,所以要是他用此事威胁你,你就当作无事发生。
郑砚秋脑子里回忆着这句话。双喜和阿姐都说宫里对我没有处置的意思,为什么?我是案子的重要人物,戴罪立功了?
至一处转角,郑砚秋晃眼一看在角落处屹立着一人,他身体紧紧贴在墙上,一只手捂着嘴巴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放缓脚步,试探性地朝那里靠近。若不是今晚时间紧,她现在必定转头就往另一条路上走。
‘双喜!!他在那傻站着干嘛?’他就这么捂着嘴,疯狂摇头,郑砚秋看他这样子怒火一下子涌到,她一头雾水地大步朝他走,突然撞到了一人身上。
郑砚秋伸手想拉住他,可被身旁的人抢先一步,她这才看清来人是那日坐在高台的老人。
她将两只手交叠至与身前,低下头,一个劲地道歉。身旁的随从正想开口训斥她一番却被老人止住。
韩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很快消失在郑砚秋的视线里。她确定人走后,朝角落里的双喜狠狠看去。
她杵在原地,任由冷风吹拂着脸颊,实在是想不出任何理由去问他。
双喜从黑暗中冒出来,看着她阴沉的脸,笑容止在脸上,他挠挠头,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似乎要将其给看穿。
“额……那个……原本是想在这里提醒你别过来的。是我方法不当让你误会了。”双喜磕磕巴巴地说着。
要是真撞倒那样的大人物,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用的。可思来想去这到底是自己的问题,人家乐意在哪里待着与自己和干。
郑砚秋轻叹一声,稍有些无奈道:“无碍。在深宫里莽撞行事本就有违本分,你不必如此。”她两只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望着那亮白的圆月,独自朝扶青宫走去。
“雪停了!”
双喜的眼神闪了闪,他把自己的满脸失落用那破破烂烂的高帽遮住,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跟在郑砚秋身后。
“我和你说的是不是很管用?他就吃这套!”双喜脸上映着得意的笑脸,挨着郑砚秋打趣着。
这时,一阵“咕噜”声在俩人之间响起。郑砚秋没憋住笑了起来。
“你这般聪明,怎么不想想去御膳房弄点吃的?”
双喜尴尬地笑了出来。
“大人,您真信她说的?”
张丘义擦着擦手上的佛珠,漠不关心地开口:“人呐!为了保身,是什么话都会说的,听听就得了。”
但是不得不说,她的分析很有道理,不亏是陛下钦点的人,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胆量,就算她不来,自己也会去找她的。
张丘义长叹一口气,“哎——”
扶青宫
郑砚秋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入宫门,盯着众人吃惊的眼神和嘀咕声,她往管事姑姑那走去。
“回来了?”姑姑卸了妆容,坐在桌前忙活看。她房间的门,在晚上总是会打开——好观察外面的情况,现在却见到了“新面孔”。
郑砚秋站在门外,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她感到意外。
“回来就快些去洗漱,明天开始干活!”
“是”也就这样而已。
和以前一样,众人围坐在一起,议论着郑砚秋的事,今日话题——安全回宫!
与以往不同的是,常应没有出门,小章也没有愁着脸,她将郑砚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无事。
小章再次抱住她,热泪打湿了她的肩头,她安慰着小章,与常应四目相对,两人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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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慕容娘子……她,她……”
高然厉声问道:“怎么了?”
“慕容娘子自缢了!”
高然手里动作一顿,会过神来,将手里的钥匙丢入池中,“无能!”
我与洛笛相处多年,她不是这样的人!
大人的恩情,慕容永世不忘。
我现在没有十两银子,等我攒够了一并还你。
这些人怎么如此恶毒!
大人要我怎么做?
作为一名舞妓,慕容只能帮大人到这了,后会无期!
两年前,慕容娘子因偷窃一事被当做嫌疑人带回京昱府,高然一见她便觉得眼熟,细细一想,这不是之前的那姑娘吗?
观察几天,他发现没有人会来救她了,他灵感一闪,把她救了出来。
以她的才学果真入了教坊,那计划就开始了……
现在,二十岁的姑娘,怎么还是如此顽固,竟然以为情感就是生活的全部!可笑。
高然看着高悬的明月,苦笑一声,感慨: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沐浴在晨光里的树木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露水蒸发,雾气渐渐消散,元宵落下帷幕,人们又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