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农夫回：“……你不介意就可以了。我想，你不爱未婚夫。”
嘉禾不假思索：“爱与不爱，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后果。我那个对象可能有点疯。”
农夫：“那在互删之前，你愿不愿意见我一面？以真实的姿态。”
嘉禾想也不想：“不必了。”
农夫：“那……只是看看我呢？或许，我比你的未婚夫更好看？”
嘉禾脑海中浮现有琴宫商那张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容，回复：“我的未婚夫非常英俊，你还是不要和他比了。”
农夫：“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和你的未婚夫，其实是同一个人？”
嘉禾几乎失笑——有琴宫商那样日理万机、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人，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泡在游戏里，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四年的网友？
嘉禾果断回复：“不可能。”
农夫：“那你想一下，如果我们是同一个人，你什么感受？”
嘉禾：“你今天奇怪的问题很多。”
农夫：“都要删我了，连最后一个心愿都不能满足么？”
附带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嘉禾一向吃软不吃硬，她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回复道：“即便你和他真的是同一个人，也不会改变什么。我依然会删了你。”
农夫：“好，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嘉禾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她没有打出“再见”两个字，只是干脆地点下了删除键。
好友列表里，那个熟悉的农夫头像瞬间消失。
空荡荡的房间外，NPC们仍在不知疲倦地歌唱着忙碌。
世界依旧喧闹，却又仿佛彻底寂静下来。
终究，还是只剩下了她自己。始终，都是她自己一人。
这时，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管家的声音传来：“小姐，有人给您送了全服‘真心烟花’。”
紧接着，系统公告强制在所有玩家界面闪现：
【农夫】赠送【禾黍离离】99999朵真爱烟花！
【农夫】赠送【禾黍离离】真诚之心！
这样价值不菲、全服瞩目的氪金道具通报，嘉禾自然也看见了。
她的心先是猛地一颤，继而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慌乱。
并非因为这虚拟世界里的数据流动，而是因为——在门外，响起了她在现实世界中才听过的、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声音。
“嘉禾，是我，有琴宫商。”
那个声音清晰、沉稳，穿透薄薄的门板。
“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我。”
“我就是农夫。”
嘉禾没有感动，没有喜悦，只有排山倒海的震惊与冰冷的恐慌——有琴宫商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的温情、暧昧，那些曾让她心生留恋与不舍的瞬间，在此刻荡然无存。
这位以手段狠辣、步步为营著称的军政派少主，耗费四年光阴布下这样一个局，究竟图谋什么？
她绝不相信有琴宫商的行为是出于所谓的爱或喜欢。
只能是利益驱使。
她的价值，无非是云氏带来的号召力；甚至，有琴宫商可以利用她，策划对轩辕帝国的更深图谋。
四年的陪伴，打破她的心防，让她习惯、甚至依赖这份虚拟的温暖，最终目的不过是让她这颗棋子，更心甘情愿地落入他的掌控。
一定是这样。
也只能是这样！
“少帅，我只当这是一场游戏，我会忘了所有一切……”嘉禾起身，走到门边，却并未开门，只隔着门板冷然回应。
“我喜欢你。”
门板外，有琴宫商的声音传来，打断嘉禾的话。
嘉禾毫无动容，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我不信。”
“为什么？”
嘉禾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空气都仿佛凝滞。
有琴宫商的声音再度响起：“嘉禾，这四年来，无论多忙，我都会尽力陪你。”
“因为我喜欢你。”
“少帅，你年长于我。在我字还认不全的年纪，你已经跟随有琴元帅出征四方。”
“我不会自负到以为能看透你。我连自幼相伴之人的心思都未能识破，又怎能看透身经百战、功勋卓绝的你？”
嘉禾向前走了一步，手却悄然调出了系统的主控光屏，幽蓝的光芒映亮了嘉禾的侧脸。
“少帅，如果你当真对我存有真心，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我，而不是布下这样一场四年的局，用虚假的身份骗取我的信任。”
“你当然可以辩解你有苦衷，我也会理解你。但这恰恰证明，在你的心中，感情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不会让你奋不顾身的，是可以舍弃的。所以，不如就让这一切……从未存在过。”
“我们两个不应该有这样的私交。”
“嘉禾！”有琴宫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声音里透出罕见的急迫，甚至是慌乱。
“今日之后，你我再见，希望你也当一切从未发生。”
话音落下，嘉禾的目光在虚拟屏幕上停留了一瞬。
四年，这里曾承载过无数个深夜的陪伴与倾诉，慰藉过她许多的孤独与痛苦。
嘉禾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说出了最后一句，像是告别：“很感谢，能在这个虚拟世界……和你成为朋友。”
然后，嘉禾不再犹豫，指尖坚定地按下了那个猩红的【确认注销】选项。
数据开始湮灭，眼前依山傍水、精心经营多年的庄园如同沙堡般，寸寸消散。
有琴宫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些熟悉的景致——他们曾一起耕种的土地、一起修建的空中楼阁、一起看过的虚拟星空——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彻底消失在虚无之中。
她竟然如此果断，如此绝情！
四年的心血，四年的陪伴，难道在她心里，就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吗？
脱离游戏空间，嘉禾缓缓睁开眼，再度置身于云栖宫寝殿之中。
她抬手轻轻按住心口，感受到那里传来的细微颤动，复杂得让她一时难以分辨。
然而，正是这种清晰的、带着刺痛的失落感，反而让她更加确信——什么都会过去的。
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可以倾诉的虚拟朋友而已。
她还有太多事情需要面对，本就不该沉溺于这种依靠数据编织的陪伴。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不管干什么，都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如履薄冰，画地为牢。
嘉禾一点点合上眼，将眼底翻涌的潮湿之意强行压回深处。
没关系，她还是有朋友的。
嘉禾重新睁开了眼。
“殿下，皇室礼仪司司长递了拜帖求见。”侍女在门外轻声通传。
“安排在明日吧。”嘉禾一边回应，一边发着消息，“帮我备车，去君知遇。”
侍女并未多问，领命退下。
不久，一辆悬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云栖宫外。表面上看只有嘉禾一人登车，侍女并未随行。但，侍卫早已换上便装，无声融入车流之中。
君知遇的VIP包厢内，灯光迷离变幻。
九寰星系炙手可热的女神朱云昭已经等在里面，她身着一件贴身短裙，勾勒出惹火的曲线，见到嘉禾立刻热情地招手：“嘉禾殿下，好久不见，今天想点谁陪你？”
她身后的屏幕上，正滚动展示着各式风格的男性影像：肌肉贲张的健硕型、身着制服的冷峻款、眉眼含笑的温柔系……不一而足。
嘉禾笑了笑，慵懒地倚进柔软的沙发，目光扫过屏幕，却落在朱云昭明艳动人的脸上：“点你，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的公主殿下。”朱云昭眼波流转，笑着倒了两杯色泽鲜亮的果汁，挨着嘉禾坐下，将一杯轻轻贴到自己唇边，另一杯则递到嘉禾面前，“殿下，赏个光？”
嘉禾失笑，就着朱云昭的手低头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漾开，清爽宜人。
“味道不错。”嘉禾接过杯子。
“殿下喜欢就好。”朱云昭惬意地向后靠进沙发里，身姿舒展，“话说回来，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优质男模，殿下真就一个都看不上眼？”
“没看新闻么？我快要结婚了。”嘉禾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惋惜。
“这有什么要紧？沈庭长不也结了婚，照样包着我这儿不撒手？”朱云昭不以为然，红唇一勾，“凭什么他们男人能玩，我们就不能？”
“当然能玩。但是，有琴宫商有点儿疯，我怕他。”嘉禾笑着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倒是你，你如果想离开沈慈，我可以帮你。”
朱云昭耸耸肩，语气轻松，眼底却掠过极淡的阴影：“要不是沈庭长，我哪有机会大红大紫，更没机会结识殿下。过河拆桥的事，我朱云昭做不出来。等他玩腻了再说呗~”
她语调轻快，嘉禾却敏锐地捕捉到话语深处难以言说的涩意。
“再说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这行业，没人撑着，哪能行呢？”朱云昭眨眨眼，将所有情绪掩去。
嘉禾笑了笑，不再勉强：“都行，随你心意。这次来见你，其实是……”
“你来见我还能为什么？”朱云昭凑近些，温热的气息带着香水味道，“你现在不用住疗养舱，裁决庭又风平浪静，你来找我只能是心里不痛快，又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朱云昭狡黠一笑，压低声音：“我可不敢多问。知道得太多，我怕被灭口呀！”
嘉禾失笑。
“不过，”朱云昭话锋一转，恢复明媚，“我可是备足了‘解闷良药’。”
见嘉禾又要摇头，朱云昭贴心补充：“我听沈慈说过，有琴少帅有点疯。我也不敢给你准备真人，全是最高规格的AI机器人。听话，还没有泄密风险。你要不信我，总该信沈司长把控的场子吧？”
嘉禾看着朱云昭殷切的目光，终于没再推拒：“好吧，那就叫进来看看。”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嗨，敲啥门啊！”朱云昭微微蹙眉，一边说着，一边绕过屏风前去开门。
然而下一刻，朱云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怎么了？”嘉禾抬起头，视线越过朱云昭的肩头——推门而入的，竟是有琴宫商。
他身着笔挺的墨色帝国将服，金色绶带垂落胸前，肩章冷硬，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平添几分文质彬彬的禁欲感。可那双镜片后的眼睛，越过朱云昭，直直落在嘉禾身上。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让嘉禾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哈哈，好巧。”嘉禾干笑两声，试图掩饰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