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贵妃缓缓转过那张淡妆雅致的脸来,停留在太子脸上的手也玩味地捏了捏太子的脸颊,慈柔的眉目忽地露出一丝冷漠。
“当年皇上靠你母后和她母家势力当上太子,可以说,这皇位,本就是她该坐一半的。可皇帝有了这江山便厌弃忮忌先皇后,为她下药、放任宠妃冲撞她,还大削她母族一族的官位。”她笑道,“你当真你那柔弱久病的母后,真的不争不抢,就能拖着一口气熬了三年,让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灌药败了身子的你当上太子?还让你怨着她母家一族日日夜夜在你身旁监视控制你?”
太子刚受了煎药之痛,身上的力气都被热气抽得一空,此刻神智依旧被烫得发懵,看着惠贵妃的眼神也有些困惑。
“你此番是来敲打我?”太子反应过来,虚弱地笑了一声,“你手里的老四、老九不是很得那贱夫喜欢吗?怎么今日到我这里摆出一副慈母样子?”
惠贵妃也跟着收手笑起来:“看来太子殿下这些年煎药熬汤,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过太子的性格依旧喜怒无常,见她故意绕开话题,骂了句:“贱妇,有话快说!”
惠贵妃此刻也顾不上礼数,只是瞥开眼,缓缓道来。
“如今的皇后一党弃了亲生的勉亲王,反抢了箫嫔的六皇子,殿下应该还不知道吧?老六靖王生母虽不得宠,却是能文能武,前阵子治理黄灾有功,这会儿又受了重任负责年末祭祀的诸多事宜,本就管了户部现又接手了礼部,可谓如日中天啊。”
太子也垂眼忖度。想来礼部前些年都是老四骁亲王的势力最盛,名义上也是老九在管理,这么一看,惠贵妃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所以你也想效仿皇后,想起我来了?”太子本就仅凭前朝母家势力空有虚名,实则是母家权臣制衡夺权的工具。皇帝也心知肚明,但迟迟不废了他,也是因为本就凭他母家势力发家,权根难拔,朝廷上多年没有皇帝能用的另一盘整棋,不敢贸然与张家翻脸。
惠贵妃眼看靖王势力如日中天,她虽得皇帝宠爱,身后势力单薄也是在后宫前朝怕皇后的迫害。
不过太子似乎不吃她这一套,依旧回到原点:“帮我作甚?现在天下人都知我是个废物,于宫宴上错衣而疯,丢尽了皇家颜面。惠贵妃难道还指望我讨那贱夫的喜欢?不如多多提点自家两个亲儿子。”
太子这次的话很中关键,惠贵妃见他坚持,才松口。
“殿下不知。数月前秋猎比武,皇后党派设计陷害我家砚儿,将他摔成重伤,又偷偷更换他所用药物,眼看白天将过才发现手底下的太医被买通,虽未声扬,却已是终身残疾。我手上只剩下一个宏儿和未出阁的凌儿,皇后心狠手辣,我怕,争或不争,都是一条死路。”惠贵妃说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脸色才显露出凝重,太子才从她的脸上看出将四十的妇人的愁容,“殿下也不要笑话我这番来投奔您,难道你就不恨那个坐了你母后位置的毒妇吗?!”
凌儿……
太子突然才觉得身上一冷,方才的热气蒸蒸被冷风褪去。
惠贵妃是凌儿的生母。他今日才知道。怪不得他第一眼从那氤氲的热气中看她,生不出半点怒气。原来她就是宁安公主的生母。
“那你想怎么办?我能帮到你什么?”
“前日宫宴,不知殿下对刚刚从边关提上来的沈将军有无印象?”
太子听了这话才忽然有了些眉目,不禁笑道:“呵……原来那跟着的丽妃是你的人?”
惠贵妃温婉一笑,将接下来要说的话往回藏了些。
“那贱夫知道底下开始斗得厉害了,竟想到回头找沈府帮忙。”太子冷笑道,“那沈家出了个永盛大将军又有何用,不还是接连被斗垮?那沈书钧碰巧捡回一条命,靠装疯卖傻躲过那几年罢了。如今沈家没落,难道还期盼再出一个永盛大将军不成?”
惠贵妃听了太子这番言论,倒不急着反驳,只是高兴,这人人相传的废物倒还有些真知灼见。朱唇一笑抛出一句双关:“这傻子可有傻子的好处。只怕他是假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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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啾!”
沈书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再看二姐时,她的脸上的神情才稍有舒展。
刚刚张大人来过,和二姐在前厅谈了片刻就走了。沈书澜饭后便在书房里等着,和二姐说完了刚刚和裴文兰的事情,二姐这会正思索着对策,见她突然打了个喷嚏,不知是愁还是笑。
“你呀,刚才匆忙,都不知道着了凉。”
“二姐,刚刚张大人说了什么?”沈书澜急不可耐地问。
沈书阕长舒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官服的事情,暂无头绪。”
沈书澜听到这句话,神情也跟着沉了下来。她的眉目生得凌厉,每每思忖,都像极了个俊俏的郎生。
先前她们只盼是被哪个太监宫女拾了去,不过这样一想,那官服太大,任谁都能从这服饰上猜出个一二,但凡当日能在宫宴上侍奉的宫人,都知道这是块烫手山芋,今日再让张大人拖人一查,更是排除了这一可能。
而就算是被哪个宫人拾去,那些个精明的也知道交到哪些人手上,到最后都会兜兜转转流到一党手上。所以沈书阕才会忽地又露出这副愁容。
敌人都在暗处,只知道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犯错。而今日前来的裴文兰和公主,虽看上去是中立派,却也不能在他们面前暴露,多说多错,沈书阕还没细细将他们的事情梳理一遍,便要思考诸多事情。
沈书澜也知现在的现状,正要开口,却别二姐打断。
“澜儿,你不必太自责。昨夜宫宴接二连三的事,本就是安排好盯着你犯错。好在你当时在酒宴上没有过多地冲突暴露,没有被那群滑头抓住把柄。”沈书阕目光流转,微微一闪,“也好在,裴御史是个正人君子……”
说到裴文兰,沈书澜的内心也莫名地躁动。
幸好她脱衣的时候撞见的是裴文兰。那呆子见了她这样洒脱的女子便口吃,还惦念着她随口说的话上门劝诫自己。
“我这些年只顾着助你在关外不要暴露,却全然不知这朝廷里党内争斗……”沈书阕蹙眉,“虽不知如今有多少派别哪些人惦记着我们。但有一点可知。”
沈书澜抬头,看着姐姐。
“皇上多年不敢废太子,只因顾及太子母家势力。看来,这些年不仅底下斗得厉害,皇上也没有几个趁手的大臣能让他足够有底气。此番急召你回京升职怕为的就是在手底下翻涌之前,借你的力站稳脚跟。”
“倘若公主是试探,为的是绑住你。这么一看,倒也说得通。”思路一打开,沈书阕便豁然开朗,“而裴御史。他一介小言官,却能屡屡弹劾众大臣,惹得皇帝又烦又怕,却毫无人敢动,怕也是皇帝一手栽培用于不时之需。”
沈书澜忽然一激灵,再看二姐,她也平静地看着自己。不语之间,眼神已经将一切都说出来了。
“裴文兰那日不是偶然来的?是皇帝故意找了一党的大臣,让他在召对结束后前来,听到些许不对?”
沈书阕没有点头,但目光明亮肯定。
“可我那日贸然回京,不在他老头子的算计内吧?”
“你会不会正巧撞见他不要紧,只要皇上知道按裴御史那性子,察觉到不对劲,定会上门相告。”
沈书澜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了起来。暗处的敌人还没有看清,刚刚见面的三个人就都是皇帝明晃晃的棋子。
“不过你不需太担心,眼下你才刚刚回京,只有皇帝能明面上拉拢,他先出了公主这么一步棋,还未有反应,其他人还都未开手。棋面未定,大家都要争取你这一步棋,暂时还不会太复杂。”说到这里,沈书阕才又平静下来。
“澜儿,你要沉得住气。”
沈书澜从二姐的一番分析中缓过神来,慎重地点了点头。
灵光一现,沈书阕又从思绪中分出几缕眉目。
“只是,这一次,我们姐妹二人不能再像兄长那样坐以待毙。”二姐的话里透出几分坚定,柔和的眉眼间也露出些定色,“清者自清,却也要主动出击。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不能将兄长的事情理清。”
“二姐的意思是?”看姐姐的样子,沈书澜心中既生出几分热血,也有些困惑。
“既然皇上将你与裴御史视作一步棋,那我们便顺势而为,向他靠拢。”
沈书澜不解,大惊:“二姐是要我与他作盟?!”
沈书阕的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妹妹那副天真羞涩的脸,不禁摇了摇头。
“皇上算错了公主可以笼络沈将军,却没想到沈小妹可以牵制住小官郎。”
沈书澜更加不解,急得从书桌前站起来。
“二姐是要我去找那狗官?!我不去!”
沈书阕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小妹。虽是久经沙场胸有谋略的女将军,毕竟还小,在朝廷之上像个荒唐无度任人排布的傻子。可她这一腔热血潇洒,也算经历过生死,来日成长起来,必然成一番大事,不必像自己一样将才略都困于闺阁之中。
“书澜,你不知,你和他,倒才是最像的。”
一个生莽,一个耿直,两个呆子,三枚棋子。